街口的风,带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卷起地上的尘埃。
喧嚣如同退潮般远去,只留下满目疮痍。
单福立于尸骸与冰霜之间,缓缓收剑入鞘。
太阿古剑归于朴实无华的剑鞘,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一切杀戮从未发生。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远处几处屋顶的阴影。
那里,有几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气息,在刚才的激战中,始终未曾移动分毫。
他没有停留,身形一动,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翩然跃起。
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连绵的屋脊之后,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
直到那道灰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屋顶上的赵云与马云禄才缓缓直起身子。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残留的紧张与血腥味。
“子龙哥哥,刚刚他明明一直被动挨打,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马云禄明亮的眸子里,依旧残留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对决的震撼。
“怎么忽然之间,就反败为胜了?”
赵云的目光望向单福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
“是剑招。”
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致使纪灵重伤的那一击,看似随意挥洒,如同抚琴,实则杀机暗藏。”
赵云心中暗自警醒。
看来日后与人对决,万万不可大意轻敌。
这江湖之大,奇人异士层出不穷,各种闻所未闻的诡异招式防不胜防,稍有不慎,便可能阴沟里翻船,一命呜呼。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走吧。”
赵云收回目光。
“纪灵败退,袁术军溃散,今夜这场风波,想来该暂时平息了。”
“嗯。”
马云禄乖巧地点头应允。
两人再度压低身形,动作迅捷而无声,宛如两只穿梭于暗夜的狸猫,循着来路,悄然潜回客栈方向。
……
相隔不远的另一处屋顶之上。
“精彩!当真是精彩绝伦!”
刘磐竭力压抑着嗓音,但年轻的面庞却因激动而微微涨红,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想不到今夜竟能亲眼得见这般惊世骇俗的搏杀!真是不虚此行,大开眼界!”
身侧的黄忠,面色沉静如渊,唯有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凝重。
他淡然地扫了一眼兀自兴奋的刘磐,声音不高,却带着山岳般的沉稳与威严。
“如今各方势力云集宛城,此地已成龙潭虎穴。”
黄忠沉声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之后若再起纷争,磐公子切记,万万不可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刘磐闻言,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忠叔。”
他随即问道。
“那我们今夜……”
“回吧。”
黄忠目光扫过远处渐渐平息的混乱,语气平淡。
“袁术军已退,贼人已遁,今夜,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动静了。”
……
阴冷潮湿的小院内。
史阿背靠着斑驳的墙壁,双手抱剑,眼神戏谑地看着那道刚刚踏入院门的灰色身影。
月光勾勒出他斗笠下冷硬的下颌轮廓。
“呵,真是稀奇!”
史阿的语调阴阳怪气。
“没想到你这块万年寒冰,竟也有管闲事、行侠仗义的雅兴?”
单福脚步未停,甚至没有侧头看他一眼,径直朝着自己的房门走去,仿佛史阿只是一团空气。
史阿看着他漠然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师父若是知道你有如此侠义心肠,为了些不相干的平民百姓,差点暴露身份,一定‘龙颜大悦’。”
单福的脚步微微一顿。
史阿继续说道,声音压低了几分,如同鬣狗低吼。
“你这么做,就不怕影响任务?”
“我的任务,与你无关。”
单福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史阿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罢了。”
他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倚着墙,语带探询。
“现在袁术军找不到孙家那些人,你打算如何行事?总不能一直在这耗着吧?”
单福的手,已经搭在了门环上。
“只要袁术军不蠢,明天,他们自然会找到孙家人的藏身之处。”
史阿闻言,微微一怔,追问道。
“什么意思?”
单福没有解释的兴趣,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砰。”
木门被无情地关上,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院子里,只剩下史阿一人,抱着剑,立在原地,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思索。
“……”
……
南阳太守府衙,灯火通明。
“哐啷!”
一声脆响,一只精美的青铜酒爵被狠狠掼在光洁的地砖上,醇厚的酒液四下飞溅。
紧接着,是袁术压抑不住怒火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厅堂内回荡。
“纪灵败了?!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灰衣贼人打败了?!”
“好好好!此人是何时混进城的?城门戍卫都是瞎子吗?!一群废物!”
“还有!孙策呢?搜了一整夜!连孙策的影子都没找到!饭桶!通通都是饭桶!”
阎象垂手立于堂下,面色沉静,仿佛对袁术这歇斯底里的怒火早已司空见惯。
他微微躬身,声音温润平和,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主公息怒。”
“纪灵将军虽不幸负伤,但已得医官及时救治,伤势已无大碍,只是……听力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他适时打住,没有过多描述那惨状。
“至于城中混入各方高手,譬如那灰衣人武艺之高,连纪灵将军亦非其敌手,蒙混过城门盘查,实属情有可原,非守卫之罪。”
袁术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显然怒气难平。
阎象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智珠在握的光芒。
“至于孙策……”
他唇边逸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声音里充满了胸有成竹的自信。
“今夜虽未能擒获孙策,然则,象已大致锁定了其藏匿范围。”
此言一出,宛如一盆冰水浇灭了袁术心头的熊熊怒火。
他猛地转过身,双目圆睁,射出急切的光芒,追问道。
“哦?此话当真?先生已知孙策藏匿于何处?”
阎象不慌不忙,从容答道。
“回主公,今夜我军搜查的区域内,有不少是早已人去楼空的空置宅院。”
“属下早已命人暗中记下了这些空宅的具体位置。”
“孙策一行,十有八九,便会出现于其中一处。”
袁术眉头紧蹙,面露不解。
“此话怎讲?那些地方不是已经搜过了吗?”
阎象抚须一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敢问主公,若您是那孙策,侥幸躲过第一晚的搜查,您是会觉得那些尚未被搜查过的区域更安全呢?还是觉得那些已经被我军‘仔细’搜查过,暂时不会再引人注意的空宅,更为安全?”
袁术眼珠一转,略一思索,随即恍然大悟,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妙啊!妙!先生此计,当真是神来之笔!反其道而行之!”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哈哈哈!阎先生智慧超群,真乃吾之陈平也!”
阎象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
“主公谬赞!”
……
第二日,天色微明。
宛城经历了一夜的惊魂与混乱,并未迎来平静。
城内,不少侥幸躲过昨夜劫掠的富户人家,早已被吓破了胆。
他们再也不敢待在这座如同鬼蜮般的城池,纷纷收拾细软,套上马车,携家带口,涌向城门,企图逃离这是非之地。
然而,宛城的四门,早已被袁术麾下的士卒严密封锁。
城门处,挤满了想要出城的百姓与车辆,乱作一团。
士卒们接到了明确的命令:那些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贫苦百姓,可以放行离去——这并非袁公路心生怜悯,不过是嫌弃他们死在城里,还需费力掩埋,污了自家军队的眼。
但那些衣着光鲜、驾着马车、一看便知家境殷实的富户,则一律拦截。
想要出城?可以。
车马留下,所有能带走的金银珠宝、丝绸古玩,统统留下,人,可以滚。
同时,对于试图进城的人,盘查之严苛,更胜以往。
任何携带兵刃、神色有异、被怀疑是江湖武人者,无需多问,立时喝退,稍有迟疑,便是刀枪相向。
一时间,城门口妇孺的啼哭,富户的哀求,绝望的咒骂,与士卒们蛮横的呵斥、兵器的碰撞声混杂在一起,谱写出一曲末日般的喧嚣。
袁术很快得到了城门混乱的消息。
城门处的混乱很快传到了袁术耳中。他毫不犹豫,立刻加派军士,前往各门弹压。
命令他们不必留情,对那些企图蒙混过关、或者哭闹不休的富户,要用最强硬的手段维持秩序,确保其财富尽数留下。
与此同时,一支支更为精悍、由袁术亲卫组成的小队,却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分散潜入了城内的大街小巷。
他们的目标,并非是城门口那些混乱的人群,而是散落在城中各处,在昨夜大搜捕中被特别标记出来的——空置宅院。
这些精锐士兵,或三人一组,或五人一队,行动间悄无声息,眼神锐利如鹰。
他们如同蛰伏的猎手,寻找到那些空宅附近最隐蔽的角落,或藏于屋檐阴影,或匿于断壁残垣之后,将目标宅院的每一个出口、每一扇窗户都纳入严密的监视之下。
阎象的计策正在悄然实施。
现在,这些原本空寂无人、在昨夜已被“彻底”搜查过的宅院,反而成了最敏感的区域。
哪一处院落,若是此刻突然显露出有人活动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是炊烟一起、门扉一响,都将立刻引来致命的关注。
一张由无数双眼睛织成的无形大网,正以这些被刻意遗忘的空宅为核心,悄然收紧。
狩猎者已经就位,屏息凝神,只等着那自以为安全的猎物,踏入早已布下的陷阱。
......
“唉,来晚了,城门已严加防守,想要入城,不容易啊。”
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背负着一柄几乎与门板等宽的巨型斩马大剑,望着戒备森严的城楼,声音中带着沉重的叹息与无奈。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应和他的焦虑。
“无妨。”
他身旁,手握一杆寒光闪烁的月牙戟的同伴沉声应道,声音低沉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先助我入城。待到晚上,我再寻机接应你。”
这两人,正是从冀州一路风尘仆仆,星夜兼程赶至宛城的张合与高览。
风掠过,吹动了张合鬓角的几缕乱发。
他凝视着那紧闭的城门,线条刚毅的脸上,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高览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应道:“好!”
一字出口,身形已动!
他反手将背后那柄造型夸张、分量惊人的斩马大剑卸下,沉重的剑身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冷刺骨的光泽。
只听一声低喝,高览脚下猛然发力,坚实的地面似乎都为之一震,整个人如炮弹般向前疾冲。
肌肉瞬间贲张虬结,力量灌注双腿,他纵身一跃,拔地而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合身形亦如鬼魅般舒展,紧随其后腾空而起,姿态轻盈,仿佛不受重力束缚。
当两人身形拔升至最高点,即将下落的瞬间,下方的高览手臂肌肉坟起,青筋暴突,用尽全身气力,将手中那柄巨大的斩马阔剑由下至上,朝着城墙方向,斜斜地猛力撩挥!
“嘭!”
沉闷的撞击声中,宽厚的剑脊精准无误地拍击在张合的脚底。
一股沛然巨力瞬间传递,张合只觉一股强大的推力自脚下涌来,顺势再次发力,身形二次拔高!
高览的蛮横巨力,加上张合自身的轻功与借力技巧,使得他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弹,又似离弦之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呼啸声,倏然越过了数丈高的城墙顶端。
空中身形舒展,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张合如同一只滑翔的燕雀,疾速落入城内。
“什么人?!”
“有人闯城!”
城头上的袁术士卒,虽然远远瞥见了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但距离太远,加之对方动作实在太快,一时间竟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影消失在城墙内侧,徒劳地发出惊恐的呼喊,试图警示城内的同伴。
急促的叫喊声瞬间划破了城头短暂的宁静,士卒们慌乱地奔走相告,试图组织人手搜捕张合可能的落点。
然而,张合落地之后,身法灵动迅捷,宛如林中猿猱,几个起落纵跃,便已没入了城内纵横交错的街巷阴影之中,转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还能被轻易寻获。
与此同时,宛城的南门方向,在距离城门稍远的一段城墙处,晨风轻轻拂过,守了一整夜的城头士卒大多精神萎靡,昏昏欲睡。
“快!快来人啊!”
“有人攀城!!”
骤然间,一声凄厉尖锐的呼喊刺破了南门的沉寂,瞬间点燃了此处的紧张气氛!
只见城垛之上,一只闪烁着金属寒芒的铁质勾爪,如同猛兽的利爪,死死地扣入了城墙的砖石缝隙之中。
勾爪后方,连接着一条小臂粗细、泛着乌光的坚韧铁索。
铁索的另一端,则被城墙下方地面上的一人牢牢攥在手中。
他双臂肌肉鼓胀,将铁索绷得笔直,与高耸的城墙、坚实的地面构成了一个异常稳固的三角形。
而就在这绷紧的铁索之上,竟有另一道身影,脚踏索面,如履平地般向上飞速疾奔!
他的速度快得惊人,脚下铁索只是微微颤动,发出细微而急促的金属摩擦声。
这边的动静,立时惊动了附近昏昏欲睡的守城士卒。
“放箭!快放箭!”
惊怒交加的呼喝声中,城头守卒纷纷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弯弓搭箭,朝着那沿着铁索飞奔而上的身影攒射而去。
一时间,箭矢如蝗,带着死亡的尖啸,密密麻麻地覆盖而下。
然而,那踏索飞奔之人却是临危不乱。
面对箭雨,他手中长枪陡然舞动起来,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枪影,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圆形屏障。
“叮叮当当!”
密集的金属撞击声连绵不绝,如狂风骤雨般响起。
射向他的箭矢,无一例外,尽数被他手中那杆狂舞的长枪精准地磕飞、荡开。
他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速度丝毫不减,转眼间便已冲至城头!
“滚开!”
一声暴喝,长枪不再防守,转而横扫而出,势大力沉,宛若蛟龙出海,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
刚刚聚拢过来,试图阻拦的几名守城士卒,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就被这狂猛无俦的一枪扫中,惨叫着倒飞出去,血光迸现。
清开障碍,他枪尖顺势向下一挑,精准地勾住了那根绷紧的铁索,手臂猛然发力,奋力往上一甩!
城墙之下,一直紧攥铁索,为其提供支撑的同伴立刻借着这股力道,身形拔地而起。
只听“呼”的一声劲风响起,那人如同展翅的大鸟一般,轻盈地飞身而上,越过城墙垛口,稳稳地落在了城头之上。
两人甫一汇合,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多言,彼此的意图已了然于胸。
下一刻,两人身形同时闪动,毫不恋战,迅速跃下城墙内侧,沿着复杂的街巷疾速奔行,很快便消失在宛城深处,不见了踪影。
(第四十三章完)
......
宛城。
“没钱?!你在我这喝了一夜的花酒,你告诉我没钱!你还想白嫖我的姑娘,给我打!”
“等......等下!我这把剑押给你。”
“我要你的破剑有什么用?打!”
“唉......唉嗨!我可以干活抵债!”
“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能干什么活?老娘还得花钱养着你,打!”
“唉唉!唉哟!别打脸!”
“妈妈,这位公子的酒钱,我替他出了。”
“如烟呐,你可别被他......”
“姑娘高义,郭某在此立誓,三日后必十倍奉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