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嘿”的一声,嘴角咧开,露出雪白的牙齿,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仿佛眼前的曹军主将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那双豹眼圆睁,精光四射,右手紧紧攥住了丈八蛇矛乌黑的矛杆,粗壮的手臂肌肉坟起,青筋如同虬龙般盘踞其上,向后微微弯曲,积蓄着雷霆万钧之力。
矛尖那一点寒星,在昏暗的河岸边显得格外刺眼。
只稍作停顿,那条铁臂猛然发力,带起一阵裂帛般的风声,丈八蛇矛化作一道乌黑的匹练,挟着摧山断岳之势,朝着马上的于禁,自下而上,狠狠地抡了过去。
张飞立于地面,于禁高踞马背。
两者之间,尚隔着一匹神骏的战马。
按常理,这一击似乎并不能直接触及于禁的身体。
于禁心中也是这般判断的。
以至于张飞这般看似不合常理的动作,竟让他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是格挡?还是闪避?
张飞却像一头认准了猎物的猛兽,眼中只有那个端坐于马上的于禁,完全无视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战马。
他不管不顾,只是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了手中的丈八蛇矛之上,斜斜向上,朝着于禁的胸腹,狂猛地砸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如擂鼓的巨响,率先炸开。
那是丈八蛇矛的矛身,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于禁胯下那匹高头大马的前胸之上。
紧接着。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仿佛一根粗大的枯木被生生折断。
再然后。
“噗!”
一蓬温热的血雾,猛地从于禁的口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如同瞬间绽放的血色蔷薇。
他魁梧的身躯,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从马背上向后倒飞出去。
这一幕,太过迅猛,太过骇人!
河岸边,无论是正在亡命奔逃的刘备军士卒,还是气势汹汹冲锋而至的曹军骑兵,在看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击后,无不骇然失色,动作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下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了。
战场上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似乎都在瞬间被抽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张飞那虬结的肌肉之中所蕴含的爆炸性力量,在这一记看似简单的蓄力横扫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还仅仅是他单臂挥出的力量!
那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先是由他的手臂传递至丈八蛇矛。
而后,在蛇矛与于禁坐骑接触的那一刹那,如同山洪暴发般轰然释放。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震碎了那匹战马坚硬的胸骨。
可怜的马儿,连一声悲鸣都未能发出,便已然气绝当场,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
但这股可怕的力道并未就此消散。
它透过马匹温热的尸体,如同山水泄闸,狠狠地冲撞进于禁的身体。
从他的胯部开始,那股毁灭性的力量迅速向上蔓延,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上半身,最终汇聚于他的五脏六腑,直冲头顶。
刹那间,于禁只觉得体内气血翻腾,如同江河倒灌。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抑不住,从喉头狂涌而出,仿佛火山喷发一般,夺口而出。
而他的身体,也如同被一记凶狠无匹的上勾拳狠狠命中,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脱离了马鞍,向着后方狼狈地抛飞出去。
于禁的身躯并没有飞得太高。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抛物线,随即重重向下坠落。
“砰!”
他沉重的身躯,最终狠狠砸倒了身后数名紧随其后的亲兵副将,将他们连人带马砸翻在地,一片人仰马翻。
反应最快的,恰恰是这几名被砸倒的副将。
其余的曹军士卒,尚沉浸在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所带来的巨大震撼之中,尚未回过神来。
而他们,已经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着于禁坠落的方向扑了过去。
一名副将离得最近,他第一个赶到于禁身边。
他一只手慌忙拉住于禁冰冷的手掌,另一只手则试图去搀扶于禁的肩膀,却骇然发现,往日里如同山岳般稳重的将军,此刻竟如一滩烂泥,怎么也扶不起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踉跄着多爬了两步,先用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撑起了于禁低垂的头颅。
他定睛望去,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那副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看到了自从军以来,最为恐怖,也最令他绝望的一幕。
于禁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是他们这支泰山精锐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而现在,这根顶天立地的柱石,似乎……就要塌了!
此刻的于禁,口中、鼻孔、双眼眼角,甚至连双耳的耳蜗之中,都在不断地向外渗出殷红的血丝。
他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但奇异的是,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一股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的、无法抗拒的沉重睡意,仿佛要将他的整个灵魂都拖入无边的黑暗。
于禁察觉到有人在搀扶自己,他艰难地转动着沉重的眼球,涣散的目光无神地向前望去。
视野之中,一片模糊的血红。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睁大双眼,终于从那片血色中,勉强辨认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面孔轮廓。
是他的副将。
“逃——!”
于禁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个字,声音嘶哑而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而后,他双眼一闭,便彻底昏死过去。
于禁的声音虽轻,但在那名副将的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他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字。
不是“撤”,也不是“退”。
而是“逃”!
究竟要面对何等恐怖的绝境,才会让一向沉稳冷静、悍不畏死的于将军,用上这样一个字眼?
当面对着一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当自己的生命正遭受着最直接、最致命的威胁。
当双方的实力差距,已经大到完全无法用人数去弥补的时候。
于禁,凭借着沙场宿将的本能,吼出了这个字。
也正是这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那名副将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抵抗意志。
其余几名摔倒的副将也已挣扎着爬了过来。
他们配合着那名最先赶到的副将,七手八脚,异常艰难地将于禁瘫软的身体从冰冷的地面上抬起。
而后,他们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战场上的情形,便头也不回地,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后方,朝着己方大部队的方向,亡命狂奔。
(第八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