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星辰闪耀。
马车缓缓停下,来到宣宁伯府。
早有各院管事、管事妈妈在门口等候,见到回来的温伯爷一行人,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又极快隐了下去,上前请安回话,说主君在观澜院等候郎主,让郎主带着人立马过去。
他们口中的主君,正是温知宜嫡亲祖父,老宣宁伯温临盛。
老宣宁伯自二十八年前救驾受伤后,便让爵给儿子一直在观澜院休养。
温泽川说了声“知道了”,转头看向温知宜,见她袅袅站在夜色中,抬头打量着伯府匾额,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浅浅淡淡看过来,眼里淡漠到不见半点波动。
哼!这个时候,倒不装可怜了!
“跟我来!”
温泽川咬了咬后槽牙,重重一甩袖子,回身朝伯府内走去。
温知宜轻轻耸肩。
她不介意对方知道,她心里的恨和不满,毕竟死里逃生的人,哪有不恨的?闹一闹事情就过去的人,总比一直憋在心里的人,更不会让人心生防备。
目光自这座百年府邸转过,她莲步轻移,缓缓跟上前面步伐。
温嫦依咬紧唇瓣,一双眼睛冒着火,瞪着前面明明正常行走,却就是比一般人更显袅娜的背影,眼底恼得通红,恨得似要出血,指甲嵌进手心,心口仿佛滚着一块火石,烧得她想把眼前一切砸个稀巴烂。
背后那恨不得把她瞪出一个窟窿的眼神,温知宜察觉到了,但她没心思管。
比起温嫦依,其生母红姨娘,原身继母谢氏,才是她警惕的对象。
一路上沉默蔓延,温泽川步子跨得极大,前来等候的管事妈妈,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与之相反,温知宜就走得很慢了,她心情似乎不错,一边走一边打量面前这座伯府。
亭台楼阁,厢芜游廊,屋宅连绵,斗拱重重,墙壁雕着花鸟虫鱼,玉石点缀,描金漆银,行至一处长廊,竹影斑驳,名画悬挂,十分雅致,再往前走,原本精致雕花逐渐减少,换成各色花草,绿树成荫,草木繁盛,清幽舒适。
这是一座十分有底蕴,又不失巍峨庄严的府邸。
比起英国公府,竟也不差什么。
正想着,前面小碎步跑来一位管事妈妈,冲她道:“小娘子,大郎让您快些走,劳长辈等候,可是不孝。”
听见这话,温知宜看过去,来人四十出头的样子,长得珠圆玉润,穿金戴银,梳着妈妈髻,插着两支金簪子,该是府里哪房主子跟前的得脸人儿。
“妈妈是哪个房里的人?”她轻捋衣袖,问她。
管事妈妈皱眉,冷着脸道:“娘子问这作何?还是赶紧的吧。”
“我一介弱女子,再走能走多快?”温知宜委屈,泪珠说来就来,悬泪欲泣,“阿父一步抵我三步,我不过慢了一点,妈妈便要我的命,既如此,干脆拿刀抹了我脖子罢了,我也好干干净净的去。”
管事妈妈听见这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看出这不是个好拿捏的,也不敢再胡乱张口,闷头引着人往观澜院去。
观澜院位于伯府西北角,是一座独立的三进院落,后面开了一道小门,前面黑油大门一关,就是一座单独的宅院,更因景色清幽,十分适合人休养。
观澜院大门敞开,里面零零散散候着数十奴婢。
明明人不老少,愣是没一点声响。
一踏入观澜院,压迫感扑面而来,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温知宜目光微转,脚下步子未停,行过穿堂,又过一大理石插屏,穿过小巧的三间厅,终于来到观澜院正房。
此时,房里坐着不少人,老宣宁伯夫妇,宣宁伯夫妇,东院二房夫妇,西跨院三房夫妇,并其下子女数人,另有得脸妈妈、女使两旁恭候听宣,面阔五间的正房,倒显出拥挤来。
温知宜一进来,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到她身上。
惊艳的,轻视的,好奇的,不悦的......一道道目光如有实质,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有人暗暗撇嘴,很快隐下情绪,有人完全懒得掩饰眉间不满,面无表情的脸尽是严肃。
“咔噔”一声。
太夫人唐氏搁下茶盏,抬眼看向门口进来的人,一声冷喝:“跪下!”
这点冷脸,温知宜能被吓到么?
她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半是好奇半是希冀地看过去,“您就是我阿婆吗?”
一拳打在棉花上。
唐氏表情噎住,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温临盛摆摆手,示意房内奴婢退下,而后缓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月前。”温知宜语气平淡,一面走到房间正中,目光缓缓扫过坐着的诸人,将脑海里的信息和本人一一对照起来。
上首两位,就是她阿翁阿婆,一个脸色黑沉,目光挑剔,一个神情温和,眼神平静,想必在年轻时,应该是一对慈父严母。
左边下首,坐着她的阿父,以及一位端庄雍容的美妇人,不必猜,这定是她继母谢氏无疑。
谢氏旁边,是位十二三岁的小娘子,眉眼灵动,娇俏可人,正瞪着双好奇的眼瞅着她看。
另一边,坐着两对夫妇,前面那一对,衣着华丽,神情舒展,身后三个儿子亦锦衣玉服,不出所料,这就是她嫡亲二叔一家,靠后的夫妇看起来就要拘谨许多,穿着打扮亦逊色不少,应该就是庶出的三房了。
此外,宣宁伯府还有两位姑奶奶,一位已经过世,另一位便是宫里惠妃。
唐氏脸一拉:“既然已回来两月,为何今日才上门?”
这就是问罪的意思了。
温临盛也道:“你可是对伯府不满?”
二房大娘子阴氏闻言,将目标对准温知宜,“你这孩子,真真不懂事,若有何误会,说清岂不更好?你偏要巴巴闹起来,伯府面上无光,你脸上就好看了?”
又语重心长:“再则,咱们呀,也让那老姑子给骗了,你看看,如今惹得长辈伤怀,岂不是罪过?”
罪过?
温知宜不免发笑,她踏进宣宁伯府,还没半个时辰吧,就已落下两个罪过,这不死一死,都说不过去了。
她吐出口气,笑道:“我为什么不敢回来,诸位真不知道吗?”
她轻呵一声,眼尾流露讥诮,“我要是回来了,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怕是骨头都白了吧。”
阴氏嘴角一僵。
内帷里的较量,哪个不是遮遮掩掩、欲语还休,偏你不一样,大喇喇往外说,懂不懂什么叫宅斗啊!
“休得胡言!”温泽川面色不虞。
这说的什么话,他伯府是龙潭虎穴不成!
温知宜高昂头颅,语气凛然,“咱们也别在这里废话,邓妈妈是哪个,把她叫出来,咱们锣是锣,鼓是鼓,当堂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