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放弃。”张律师谨慎地选择着词语。
“但有时候,我们得接受有些事超出我们的控制。”
他停顿了一下:“你已经尽力了,杨总。有时候最好的爱是,放手。”
作为律师,他应该保持客观中立;作为一个人,他无法不对这个家庭的悲剧感到痛心。
杨保华突然笑了,笑声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放手?让她继续吸毒?继续被那些畜生欺负?”
“她快18岁了。”张律师轻声说,“法律上,很快你就连‘放手’的选择权都没有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痛苦地割开他最后的希望。
杨保华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沙漠中孤独行驶的油罐车。
“我明白了。”他最终说道,声音空洞,“谢谢你,张律师。”
挂断电话后,杨保华缓缓滑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
张律师放下电话,摘下眼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助理小林探头进来:“张律师,杨彦秋案的二审日期确定了,下个月十五号。”
张律师点点头,重新戴上眼镜时,镜片后的眼神已经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
“准备一下材料,特别是受害人的心理评估报告。”
当助理关上门后,张律师再次翻开案卷,看着杨彦秋的照片。
这个年轻人经历了被引诱吸毒和性侵的创伤,却在案件尚未结束时又沉迷于cosplay世界。
作为律师,他见过太多类似的案例,受害者用极端方式寻求控制感和认同感。
“可惜了…”他轻声自语,合上案卷。
作为专业人士,他不该有这样的感慨,但人非草木。
松市。
刘玉莹坐在客厅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已经上午十一点十五分了,杨彦秋的房门依然紧闭。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保存的晨曦学校资料。
厨房里李素芬炖的排骨汤咕嘟作响,香气飘满整个屋子。
“都十一点了还不起。”刘红卫瞥了眼杨彦秋紧闭的房门,鼻翼翕动着,突然站起身:“我下楼遛弯。”
李素芬解围裙的动作顿了顿:“排骨……”
“喂狗算了。”门被摔得震天响,鱼缸里的金鱼惊得撞在玻璃上。
刘玉莹数着挂钟的秒针走了四十七圈,杨彦秋的房门终于开了。
拖鞋摩擦地板的沙沙声像钝刀刮着她的神经。
看到女儿拖着脚步走向卫生间,刘玉莹起身去厨房把温着的牛奶和三明治放到餐桌上,看着女儿机械地进食。
杨彦秋瘦了很多,戒毒所出来后,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显得眼睛大得吓人。
“秋秋。”等女儿吃完最后一口,刘玉莹轻声说,“能跟你谈谈吗?”
杨彦秋耸耸肩,抓起手机起身回房。
刘玉莹跟着进去,被满墙的动漫海报和堆在角落的cos服震撼,这些都是出戒毒所后新添的,比以前更加极端和暗黑风格。
杨彦秋跳上床盘腿坐下,手指在手机上快速滑动。
刘玉莹小心地坐在床沿,注意到女儿指甲上新涂的黑色指甲油已经剥落了几块。
“爸爸,找到一所新学校。”刘玉莹斟酌着词句,“想问问你的想法。”
“什么学校?”杨彦秋头也不抬。
刘玉莹拿出手机,调出晨曦学校的照片。
杨彦秋瞥了一眼,身体突然僵住。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他想把我关进监狱?”
“不是监狱,是……”刘玉莹话没说完,杨彦秋已经跳下床,把手机狠狠摔在床上。
“你看了这些照片吗?”她指着屏幕上跑操的学生,“他们像机器人一样,你想让我变成这样?”
刘玉莹被女儿脸上的狰狞吓到了,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秋秋,爸爸只是担心你……”
“担心?”杨彦秋发出一声刺耳的笑,“他是想控制我,一直都是。”
她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讨厌我的cosplay,讨厌我的朋友,现在还想把我关起来。”
刘玉莹看着女儿歇斯底里的样子,胸口隐隐作痛。
虽然她也觉得那间学校对孩子可能不太友好,但是如果能让杨彦秋远离cosplay,她也希望女儿能去。
可是,看到她那抗拒的样子,自己还是忍不住心软了下来。
“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不去。”刘玉莹赶紧说,“9月份的私立高中还……”
“我也不去。”杨彦秋突然停下脚步,双手抱胸,“我受够了被你们安排来安排去。”
上学太影响她参加cosplay活动。
刘玉莹攥紧了床单:“那...你想怎样?”
杨彦秋深吸一口气,表情突然冷静下来,那种刻意为之的冷静让刘玉莹更加不安。
“我要搬回我们家住。”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和爸爸的赡养费直接打给我。我自己管理自己的生活。”
她现在只想要自由,远离父母,远离各种各样的长辈。
只要自己一个人住,想干嘛干嘛,没有人在耳边叨叨叨,叨叨叨的,烦人。
刘玉莹感到一阵眩晕:“你才十七岁,怎么能一个人住?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杨彦秋厉声打断,“要是万一你又发病了,我还要照顾你,我可没那个时间。”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刘玉莹头上。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杨彦秋脑子里想的只是要离父母远远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可这样的话,对于刘玉莹来说,就是杨彦秋内心最直接的想法,虽然她不愿意相信。
但潜意识里也告诉自己,她就是这样想的。
杨彦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分,别过脸去:“反正...我自己能行。”
刘玉莹机械地点点头,站起身时膝盖有些发软,她走向门口。
客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刘红卫和李素芬假装在看电视,不断飘来的眼神暴露了他们的担忧。
“谈得怎么样?”李素芬最终还是忍不住问。
刘玉莹摇摇头,突然感到无比疲惫,她走回自己房间。
现在她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军事化学校或许太极端,但女儿选择的路同样危险。
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既挽留不住丈夫,也保护不了女儿。
夜幕降临中东时,杨保华仍然坐在黑暗的办公室里。
手机屏幕亮起,是家族群的消息,杨宝惠分享了女儿李婷雅钢琴比赛获奖的照片。
他机械地点了个赞,然后退出对话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沙漠的夜空繁星点点,却照不亮他内心的黑暗。
再过十三个月,杨彦秋就满十八岁了。
到那时,他这个父亲将彻底失去发言权。
“自己选的路,自己承担后果吧。”他对着玻璃中自己的倒影说,然后关灯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正在消失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