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虽去,余威尤在。
李步蟾靠着青钱柔软的马腹,听着殿内或轻或重的鼻息声,不知何时,才昏昏睡了过去。
等一觉醒来,雨收云住。
殿内少了一人,江盈科竟然不告而别,早就走了。
几人出来一看,从大殿到山门,再到寺外山径,深深浅浅地印着虎踪,犹如成人巴掌大小,瓣若梅花。
科举这条路,是真的不易,连老虎都出来凑热闹,显存在感,笑着过的人少,哭着走的人多。
李步蟾摇摇头,对张宜正老人道,“老丈,此地离黄材码头还有二十里,不如上马送你一程?”
他与张氏祖孙还算投缘,但张氏祖孙要在黄材坐船,而他带着青钱,只能行走陆路,无法同舟共济,只好分道扬镳。
“不必麻烦小郎了,庄户人家,走几步路算得什么?”
张宜正爽朗一笑,接过张子云递来的拐杖,健步如飞。
几人说说笑笑,往黄材而去。
两日之后,李步蟾到了善化县。
善化作为长沙的附郭县,此间之繁华,远胜宁乡。
再行得一日,前方出现一座大镇,翻开程图,上面写得分明,是溁湾镇。
到了溁湾镇,斛伯明显松了一口气,此处与长沙城只有一水之隔,到了溁湾镇,可以说就是到了长沙了。
镇上人多,李步蟾牵马缓行,石安之曾任善化县丞,斛伯对这里自是熟稔。
“少爷,溁湾镇古称溁湾市,是长沙最古老的市镇,这个“溁”字读“盈”,不读“荣”,据老爷说,此“溁”字是专为溁湾市所造,别无分号!”
听斛伯讲古,李步蟾也是呵呵一笑。
这个事情他还真知道,前世过来开会,听人说起,他还专门查了新华字典,上面都注明了,“溁”字为溁湾镇地名专用。
斛伯带着李步蟾在镇上穿行,经过门市时,李步蟾买了一套湖笔,又买了两盒糖饼,这是准备登门求人的礼节。
府试需要府学廪生作为廪保,刘诗正这个县学的廪生有些不够用了,必须从府学找。
石安之为李步蟾准备的这位,名叫蔡叔衡,之前得到过石安之的指点,后来石安之调任安化,他也没有断了书信,说是前几年岁试,被大宗师取为府学廪生,还入了岳麓书院。
两人走进一条幽静的老街,在一座老宅前面停了下来,宅门很窄,墙面敷石灰,屋顶覆以小青瓦。
大门大敞着,从外面看去,宅子不过四五间屋,屋前有地坪,周边以竹篱围成一小院,院中种了一些青菜,一个妇人在菜地里伺弄着,还有两只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在菜地里觅食。
李步蟾挽马在后,斛伯上前扣动门上的铜环,扣了三下,便站在门口等候。
妇人听到门响,起身走了出来,抄手行了个万福,“客人找谁?”
斛伯拱手笑道,“几年未见,娘子不认得我了,我是石老爷家的,我找蔡相公。”
妇人在看了两眼,依稀有些面善,又延目往外一看,还有一个少年,牵着好一匹大马,“外子在周家台子授课,此时也快回了,尊客若是不急,还请进屋稍候。”
斛伯道,“如此便叨扰了。”
李步蟾牵马上来,跟斛伯一道走进院内,妇人将两人引到客堂,堂上挂着一块木匾,上面题着“沩痴寄庐”,落款是琥璜。
沩水在宁乡,蔡叔衡祖籍宁乡,他表字玉衡,琥璜是他的号。
妇人净手给两人奉茶,过不多时,门口传来话语声,蔡叔衡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童,是他的儿子,跟着他上蒙学读书。
“石老爷?”
听妇人一说,蔡叔衡有些奇怪,石姓在湖广少见,更别说说石姓的官员,这时斛伯走了出来,“蔡相公久违了,今日做了不速之客,万望海涵!”
虽然已有七八年没见,但老斛伯并未变样,蔡叔衡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喜的看了看后面,却没看到石安之,只看到李步蟾向他微笑行礼。
一番叙礼过后,几人到房里说话,李步蟾奉上石安之的修书,跟蔡叔衡道明来意,请他为自己府试作为廪保。
有石安之的面子,蔡叔衡自是满口答应。
说起来,大明的廪保制度相当科学。
县试是县学廪生,府试是府学廪生,院试又升级,需要两人廪保,除了一名府学廪生,还需要一名府学增生,两人联保才行。
从此就能看出,蔡叔衡这个府学廪生,含金量比刘诗正的县学廪生要高不少。
虽然两人每月领取的禄米都是六斗,但府学廪生不但多了两次廪保的机会,还可能通过岁贡选拨为贡生,入国子监读书。
蔡叔衡曾向石安之请教学问,面对李步蟾也不敢拿大,想了想道,“步蟾贤弟,今日初五,你休息一日,我们初七同去府衙结状如何?”
李步蟾拱手谢过,“小弟初涉科场,但听吩咐。”
事已谈妥,两人不等蔡叔衡留饭,便起身告辞,此时动身,还来得及进城。
起身之时,李步蟾给修了一封包,放在几案之上,里面封了一两银子。
蔡叔衡几次推辞,经李步蟾好生劝说,最后作势佯怒,他才勉强收了。
若是李步蟾通过了府试,院试还得蔡叔衡帮忙,是不好让人白帮忙的。
说起来,廪保本身是不能收取好处的,廪生已经享受了官府的廪膳,还有了免役特权,就应当承担诸如像担保这样一些义务。
但廪生属于稀缺资源,长沙府是大府,共有十二州县,每年府试的考生不下两三千人,而府学廪生只有四十。
如此稀缺,还要承担连带责任,考生出了问题,他也要跟着受罚,就必然会出现谢礼或者润笔。
少者一两钱,多者三五两,看地方富庶程度和廪生脸皮厚薄而异。
李步蟾封的一两,算是中规中矩。
蔡叔衡送出门来,一路送出了老街,李步蟾几次请他留步,他才在街口站住,指着前方的一座石桥道,“桥下便是渡口,我便不送了,二位好走!”
两人含笑谢过,朝石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