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老槐树飘着细雪般的花瓣。周雪抱着一摞账本穿过回廊,账本边角还沾着博州铁匠铺的炭灰。她正琢磨着\"冰轮酒坊\"的蒸馏损耗,忽然听见前方传来银铃般的呼唤:\"周姨!周姨在这里吗?\"
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穿浅粉襦裙的少女正提着裙摆跑来,金步摇上的珍珠璎珞撞得叮当响。少女怀里抱着个织金锦盒,盒面上用金线绣着麦穗纹样——那是卢国公府的标志。
\"您一定是亦晨哥哥的小姨吧!\"少女在周雪面前站定,福身时锦盒差点掉在地上,\"我是杨菲菲,卢国公府的,早就听说您从博州来了,一直想来拜见!\"
周雪慌忙扶住锦盒,指尖蹭到盒面的金线,想起在博州给农户打制的犁具也用过类似纹路。\"姑娘客气了,我这粗人哪懂什么拜见...\"
\"叫我菲菲就好!\"杨菲菲挽住周雪的胳膊,发间的茉莉香混着槐花香,\"我给您带了礼物!是波斯进贡的玫瑰蜜,配着您的槐花酒喝,肯定特别香!\"
锦盒打开时,周雪看见十二只琉璃小瓶,瓶中琥珀色的蜜浆映着她沾着炭灰的指尖。她忽然想起胖墩曾用蜂蜡修补风箱,便伸手戳了戳瓶塞:\"这蜜能粘铁器不?\"
\"啊?\"杨菲菲愣了愣,随即笑出小梨涡,\"周姨真有意思!这是吃的呀!\"她从袖中取出鎏金小勺,\"您看,这样舀着吃...\"
话音未落,周雪不小心碰倒了一瓶蜜浆,琥珀色的液体顺着账本流到地上,在青石板上画出蜿蜒的纹路。\"哎呀!\"周雪连忙用袖口去擦,却把炭灰抹得更开了。
\"没事没事!\"杨菲菲掏出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蹲下帮着擦拭,\"我小时候也总打翻东西,有次把父亲的茶盏摔了,偷偷用蜜浆粘起来,结果他喝出甜味\"
周雪看着少女认真擦地的模样,忽然想起博州那些来铁匠铺玩的小姑娘。她从腰间工具袋里掏出块蜂蜡:\"用这个擦,省力。\"
\"哇!周姨连擦地都用工具!\"杨菲菲接过蜂蜡在石板上打磨,蜜浆痕迹竟真的渐渐淡去,\"您手上的老茧是不是打铁磨的?我能摸摸吗?\"
不等周雪回答,她已经握住周雪的手,指尖轻轻划过掌心的烫痕。这触感让周雪想起小时候替姐姐试新打的银镯,同样是这般温热而柔软。
\"菲菲,你在做什么?\"亦晨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手里抱着一卷《商盟漕运图》,\"又把我的账本弄脏了?\"
\"才没有!\"杨菲菲举起沾着蜜浆的帕子,\"我在帮周姨收拾呢!对了,周姨说这蜜浆能粘铁器,是不是真的?\"
亦晨看着石板上的蜜痕,无奈地笑了:\"她呀,连香水都能用来淬火,何况是蜜浆。\"他转向周雪,\"小姨,这是卢国公之女,去年在璇玑阁帮过忙。\"
\"原来您就是杨公的女儿!\"周雪想起李璇玑送的珍珠护甲,护甲夹层里似乎也有茉莉香,\"璇玑总说你调香厉害,能调出'百兵不侵'的味道?\"
杨菲菲的脸突然红了:\"那是玩笑话...其实我调的'玫瑰醉',亦晨哥哥说像马厩味...\"
\"明明像酿酒坊漏了蜜!\"亦晨接过账本,指尖蹭到蜜浆,\"不过用来粘账本倒不错,省了浆糊。\"
周雪看着两人斗嘴,忽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博州铁匠铺里,胖墩和学徒们互相打趣。她从锦盒里取出一只琉璃瓶,塞进杨菲菲手里:\"下次教我调香,我教你打铁。\"
\"真的?\"杨菲菲眼睛一亮,金步摇上的玉蝶随她的动作振翅欲飞,\"那我要打一支能藏香料的发簪!亦晨哥哥说,战场上的暗器就该带香味!\"
亦晨扶额叹气,周雪却笑了:\"好,就用这蜜浆当淬火剂,打出来的簪子保准又香又硬。\"
微风拂过,老槐树的花瓣落在琉璃瓶上,与蜜浆相映成趣。周雪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想起贤妃说过的\"长安贵女多如繁星\",却觉得眼前这颗星星,比铁匠铺里的淬火火星还要明亮几分。
而杨菲菲握着琉璃瓶,心里正盘算着:明天要带多少香料来换打铁课?亦晨哥哥说过,学好打铁就能保护自己,说不定...还能保护他呢。
亦晨靠在廊柱上翻看《商盟密档》,指尖划过\"河西马场\"的朱砂批注。杨菲菲坐在石凳上,小心翼翼地打磨着新打的铁簪——簪头歪歪扭扭刻着玫瑰,簪尾还挂着未敲掉的铁屑。
\"亦晨哥哥你看!\"她举起铁簪,金步摇随动作晃出细碎光芒,\"周姨说这叫'初试锋芒',下次就能打带机关的了!\"
亦晨还未开口,便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李璇玑骑着枣红马驰进月洞门,马鞍上挂着的牛皮袋里滚出个青铜小鼎,鼎身刻着\"安西军器\"字样。
\"哟,这不是'玫瑰甜心'姑娘吗?\"李璇玑翻身下马,靴跟碾碎一片槐花,\"怎么,铁簪没扎着手?\"
杨菲菲的脸瞬间红了:\"要你管!总比某人把香水调成火药味强!\"她故意将铁簪插进鬓边,铁屑落在襦裙上,\"周姨说了,我的簪子能防狼!\"
\"防狼?\"李璇玑挑眉抽出腰间短剑,剑尖挑起铁簪轻轻一旋,\"就这弯弯曲曲的刃口?怕是狼没防住,先扎破自己手。\"
\"你!\"杨菲菲气得直跺脚,金步摇上的玉珠掉了一颗,滚到亦晨脚边,\"亦晨哥哥你评评理!\"
亦晨无奈地捡起玉珠,刚要开口,李璇玑已经抢过话头:\"评什么理?上次你把'醉仙居'的酒换成我的'铁血丹心'香水,害得亦晨哥哥被秦王府的人笑了三天!\"
\"那是因为你调的香像马尿!\"杨菲菲抄起石桌上的铁砧,\"有本事咱们比打铁!\"
\"比就比!\"李璇玑解下腰间短剑,却被亦晨一把按住:\"得了,你们俩再吵,侯府就要变鸭子铺了!\"
周雪端着槐花蜜水从后厨出来,正撞见这幕\"剑拔弩张\"。她看着杨菲菲举着铁砧、李璇玑握着短剑的架势,忽然想起博州铁匠铺里,俩学徒为抢炭火盆互扔铁块的场景,忍不住捂嘴偷笑。
\"周姨您看!\"杨菲菲像找到救兵般扑过去,\"她欺负我!\"
\"明明是你先挑事!\"李璇玑将短剑插回腰间,却不小心碰倒了周雪手中的蜜水罐。琥珀色的蜜浆顺着石板缝隙流淌,在阳光折射下宛如一条金水河。
亦晨扶额叹气:\"现在好了,蜜浆渗进砖缝,明天该长铁锈花了。\"
周雪看着满地狼藉,忽然大笑出声,震得槐花瓣扑簌簌落进蜜浆里:\"你们俩呀——\"她用铁钳夹起杨菲菲的铁簪,\"一个像刚出炉的铁胚,烫得人近不得;\"又指了指李璇玑的短剑,\"一个像淬了冰水的刀刃,冷得人碰不得。\"
\"那亦晨哥哥呢?\"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周雪将铁簪和短剑并排放到石桌上,用扳手敲了敲:\"他呀,就像这铁砧——任你们锤打,自岿然不动。\"
亦晨看着石桌上的\"兵器\",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家和万事兴\",无奈地从袖中掏出两块蜜渍槐花糕:\"行了,都别吵了,吃糕。\"
杨菲菲和李璇玑对视一眼,同时伸手去抢,结果撞到一起。槐花糕掉在蜜浆里,竟粘成了个歪歪扭扭的\"心\"形。
周雪看着这场景,笑得直不起腰:\"瞧瞧,这才叫'铁杵磨成针,蜜浆粘成心'!\"
亦晨看着笑作一团的三人,忽然觉得眼前的混乱比太极宫的权谋戏好看多了。他弯腰捡起杨菲菲的玉珠,塞进她发间:\"下次再吵,就罚你们给小姨的酒坊打招牌。\"
\"打就打!\"李璇玑晃了晃短剑,\"招牌上要刻我的弩箭!\"
\"还要加我的玫瑰!\"杨菲菲举起铁簪,簪头的蜜浆在阳光下闪着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