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轩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寒冰，砸在陈凡和苏夜离的心头。
集体意识网络、排异反应……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描绘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未来图景。
他们为了解决生存危机而播下的种子，正在孕育出一个吞噬人性的怪物。
“必须立刻停止负熵农业的扩张！”苏夜离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再让更多人食用那种粮食了！”
莉亚娜很快赶了过来，听到情况后，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停止？谈何容易！现在全城大半人口都指望着那片农田活命！一旦停止供应，饥饿引发的骚乱会比现在这种‘秩序’更快地摧毁一切！”她揉了揉太阳穴，疲惫中带着一丝无力，“而且，你们知道现在外面管那片农田叫什么吗？‘神赐之田’，管陈凡叫什么吗？‘秩序之主’！那些深度依赖粮食的人，已经快把他当神一样崇拜了！这时候断粮，他们第一个不答应！”
陈凡感到一阵反胃。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被推上“神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无形的网络正在不断扩张、加固，无数细微的、渴望“秩序”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以他为核心的意识之海。
这感觉并不美妙，反而像是有无数冰冷的丝线缠绕着他的灵魂，试图将他拉入一个没有波澜、没有情感的深渊。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变成行尸走肉吗？”陈凡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一直沉默的云胤，用他那沙哑的嗓音开口了，眼神却飘向远方，似乎在回忆什么：“冰冷的秩序……嘿，当年‘魔渊教育’想做的，也不过如此。抹杀个性，统一思想，方便管理。没想到，几百年后，换了个形式，又卷土重来，”他顿了顿，看向陈凡和苏夜离，“不过，当年也不是所有人都甘心被‘教育’。有些家伙，找到了一种奇怪的反抗方式。”
“什么方式？”苏夜离追问。
“艺术。”云胤吐出两个字，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不是你们现在那种规规矩矩、符合逻辑审美的艺术。是‘魔渊艺术’，一种……充满混乱、悖论、强烈个人情感甚至疯狂因子的表达。那种艺术蕴含的力量，能够冲击僵化的思维，唤醒被压抑的情感，甚至……感染和改变周围的精神场。”
魔渊艺术？众人面面相觑。
“可是，魔渊时代的一切，不是都被清洗了吗？”莉亚娜疑惑道。
“表面的东西被清洗了，但有些刻在文明骨子里的东西，就像野草，烧不尽吹又生。”云胤嘿嘿一笑，“尤其是在那些被主流排斥的‘边缘人’身上，或许还保留着一点火星子。比如……那些坚持‘非逻辑创作’的艺术家，或者……某些精神不太稳定的‘灵感者’。”
这无疑是一次新的赌博。
在集体意识网络不断扩张的当下，去寻找并点燃那可能存在的、微弱的“魔渊艺术”之火，用它来对抗冰冷的秩序。
“无论如何，总要试试。”陈凡下定了决心。他无法忍受自己成为抹杀人性的帮凶。
寻找“魔渊艺术”残余的任务秘密展开了。
莉亚娜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渠道，冷轩则通过能量波动和异常精神信号进行筛查。
过程并不顺利，在高度“秩序化”的城市里，任何“出格”的表达都显得格格不入，大多被主流排斥或自我隐藏。
几天后，一个意外的线索出现了。
在城市的废弃工业区，一个被称为“锈带”的地方，检测到了一种微弱但持续存在的、与负熵秩序能量截然不同的精神波动。
那波动充满了扭曲、挣扎和一种……怪诞的生命力。
陈凡、苏夜离和云胤立刻前往。
同行的还有坚持要记录“历史性时刻”的冷轩。
“锈带”名副其实，到处都是废弃的工厂和生锈的管道，与城市中心那种井然有序、光鲜亮丽（却冰冷）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在这里活动的人，大多是被负熵网络隐约排斥的“不适应者”，他们眼神中还保留着警惕、迷茫甚至一丝野性。
根据指引，他们找到了一个隐藏在半塌厂房深处的、由废旧金属和发光苔藓拼凑而成的“画廊”。
一个穿着沾满油彩的破旧工装、头发乱如鸟巢的年轻女子，正对着一块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板，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工具（包括但不限于焊枪、音叉、甚至自己的血）进行着“创作”。
她创作的不是具体的图像，而是一种不断变化、流淌的扭曲光影和刺耳噪音的结合体。
那光影仿佛有生命般在铁板上蠕动、分裂、重组，发出的噪音时而如同金属摩擦，时而如同怨灵哀嚎，让人极不舒服，却又诡异地被吸引。
“就是她，青栀。”冷轩低声说，看着仪器上剧烈跳动的读数，“她的精神波动……和魔渊时代的某些残留记录有相似性。”
那女子青栀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陈凡等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直到云胤上前，用一种古老的、带着特定韵律的音节哼唱了一句什么，青栀才猛地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的脸。
“老家伙……你身上有‘那个时代’的锈味。”她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
“你也是，小姑娘。你的‘画’，还在流血。”云胤指了指那块铁板，上面扭曲的光影正渗出类似血液的暗红色能量流。
青栀咧开嘴，露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总比外面那些行尸走肉强。他们的血，早就冷了。”她的目光扫过陈凡，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渴望？“你就是那个‘秩序之源’？有意思……你身上既有让我恶心的‘秩序’，也有……更深处的东西，一种……美味的‘混乱’。”
陈凡能感觉到，青栀的精神力量非常独特，像一根尖锐的刺，试图穿透他与集体意识网络的连接，触碰他体内那个悖论内丹的混沌核心。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苏夜离上前一步，开门见山，“你的艺术，或许能唤醒那些被‘秩序’麻痹的人。”
青栀嗤笑一声：“唤醒？我为什么要唤醒他们？让他们继续来排斥我、驱逐我？现在这样挺好，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但如果‘秩序’继续蔓延，你这座独木桥也会被拆掉。”陈凡沉声道，“到时候，所有人都将失去自我，包括你。”
青栀沉默了，她看着自己那幅不断“流血”的作品，眼神复杂。
良久，她抬起头：“帮你们，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我要画他！”她指向陈凡，“画他真正的样子！画他体内那个……既创造秩序又渴望毁灭的‘怪物’！”
这个要求出乎所有人意料。
让一个精神不稳定的“魔渊艺术家”来描绘陈凡最核心、最危险的秘密？
陈凡看着青栀那双燃烧着疯狂与执着的眼睛，又感受到体内悖论内丹传来的、一丝被“挑衅”般的悸动，他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场面，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青栀不再使用铁板，而是要求陈凡站在厂房中央，作为她的“画布”。
她围绕着陈凡起舞，不是优美的舞蹈，而是如同癫痫发作般的扭曲动作，同时口中吟唱着不成调的音节，双手在空中疯狂舞动，引动着周围空间中稀薄的暗能量和混乱精神粒子。
她没有使用任何物理颜料，但随着她的“舞蹈”，陈凡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色彩凭空出现——不是银绿色的秩序之光，而是深沉的黑、躁动的紫、绝望的灰、以及一抹刺眼的、代表虚无的苍白！
这些色彩如同活物般缠绕着陈凡，试图钻入他的身体，描绘他内在的悖论。
陈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侵入感。
这不同于灵魂链接的共鸣，而是一种粗暴的、试图将他内在混沌“拽”出来公之于众的力量。
他体内的悖论内丹被彻底激怒了，三色能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抵抗着这种“妙绘”。
苏夜离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时间之瞳微微开启，准备随时干预。云胤则眼神发亮，喃喃道：“对！就是这样！用混乱对抗秩序！用真实对抗虚假！”
青栀的“创作”达到了高潮。
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鲜血在空中化作最浓烈的暗红，融入色彩旋涡。
瞬间，一幅巨大的、无形的、只有拥有特定感知能力才能“看见”的“画作”，以陈凡为中心轰然成型！
那“画”中，陈凡不再是人类形态，而是一个由明暗灰紫四色能量构成的、不断在创造与毁灭间循环的混沌人形！
他脚下蔓延出银绿色的秩序之藤，试图束缚他，却被从他体内迸发出的虚无苍白不断撕裂！他的表情一半是悲悯的“神性”，一半是疯狂的“魔性”！
这幅“魔渊画像”完成的瞬间，一股强大的、蕴含着极致矛盾与真实情感的“递归感染”波动，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以厂房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首当其冲的，是厂房外围一些偷偷围观、尚未完全被负熵网络同化的“锈带”居民。他们接触到这股波动，先是露出痛苦的神色，随即眼神中的麻木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困惑、恐惧、愤怒、乃至……一丝久违的、属于“自我”的鲜活！
“递归感染”开始了！魔渊艺术以其真实不虚的混乱与生命力，开始冲击冰冷的集体意识网络！
然而，这股波动同样惊动了城市中心那些深度依赖负熵粮食的“秩序之子”。
他们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厌恶和恐惧，仿佛有什么肮脏、混乱的东西正在污染他们纯净的“秩序世界”。
几乎同时，陈凡感到那个以他为核心的集体意识网络剧烈震动起来，无数愤怒、排斥、要求“净化”的意念如同海啸般向他涌来！
他闷哼一声，脸色发白，悖论内丹的平衡再次受到冲击。
青栀完成画作后，虚脱地瘫倒在地，却看着空中那幅无形的杰作，疯狂地大笑起来：“看到了吗？！这才是真实！你们掩盖不了的真实！”
云胤快步上前，检查了一下陈凡的状态，又看向外面开始骚动的“锈带”，脸色凝重：“感染开始了……但‘免疫系统’的反扑也会很快到来。小子，准备好，战争才刚刚开始，而战场，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苏夜离扶住微微摇晃的陈凡，通过契约传递着支持的力量。
她看向厂房外那片正在被“感染”和即将被“净化”的区域，时间之瞳中，未来的分支变得更加模糊和凶险。
魔渊艺术的星星之火已经点燃，但它能否在秩序的铁蹄下形成燎原之势？而陈凡，这个身处风暴眼的“秩序之源”与“混乱核心”，又将如何自处？
就在这时，冷轩的通讯器突然响起，他接听后，脸色猛地一变：“陈凡！莉亚娜长官急讯！递归塔能量核心出现异常波动！波动特征……指向暗能量深层！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你们的‘艺术’和‘秩序’冲突唤醒了！”
（第40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