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归塔基的混乱暂时平息了，但空气里弥漫的能量焦糊味和空间被强行抚平后的细微褶皱，无不提醒着众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多么凶险的变故。
陈凡握着那柄名为“寂暗”的黑色长剑，剑身冰凉，仿佛握着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更隐隐传来一股微弱的吸力，似乎在贪婪地汲取他体内残存的暗能量，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那只蜷缩在操作台上、呼呼大睡的黑猫的底线。
“感觉怎么样？”苏夜离走到他身边，时间之瞳的银光已经隐去，只剩下满满的担忧。
她伸手想碰碰陈凡的手臂，却在靠近那柄剑时，感到指尖的时间流速似乎都凝滞了片刻，不由得缩回了手。
“不太好。”陈凡苦笑，将寂暗剑稍稍拿远了些，“像抱着个随时会炸的刺猬，还是专门吸人真气的那种。”
他尝试将一丝神念探入剑身，立刻感受到一片深邃、冰冷、充满吞噬欲望的黑暗，那黑暗深处一点微弱的灵性对他既畏惧又垂涎，复杂得很。
莉亚娜指挥着工程人员抢修被破坏的塔基结构，凯因则带着卫队重新布防，每个人的脸色都像塔外铅灰色的天空，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冷轩蹲在之前暗物质法宝破土而出的那个大坑边缘，手里拿着一个能量探测器，眉头拧成了疙瘩。
“奇怪……太奇怪了……”冷轩喃喃自语，探测器发出滴滴答答的杂乱声响，“能量源……不是从下面来的，或者说，不完全是……”
云胤踱步过去，探头往坑里瞧了瞧：“怎么个说法？难道那宝贝疙瘩是凭空变出来的？”
“那倒不是。”冷轩指着探测器屏幕上复杂的光谱分析，“您看，残留的能量纹路，除了暗物质特性，还有非常强烈的……结构性信息残留。就像是……像是一个巨大机器上脱落下来的一个零件，零件本身有能量，但它的运作，依赖着一个更庞大的系统。”
“零件？”陈凡也走了过来，坑底幽深，只能看到被能量冲击得焦黑的泥土和碎裂的塔基材料，“什么样的机器，会用暗物质法宝当零件？”
“不知道。”冷轩摇头，眼神里却闪烁着科研人员特有的狂热，“但这下面肯定还有东西！塔基的能量不稳，很可能不是原因，而是结果！是下面那东西被激活时，泄露出来的能量干扰了塔基！”
这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递归塔是递归文明的根基，如果塔基下面埋藏着未知的、能引发暗物质法宝现世的东西，那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眼前的城市动荡。
“能探测到具体是什么吗？”莉亚娜也走了过来，语气严肃。
“能量乱流刚平息，下面的干扰还很强烈。”冷轩为难地说，“常规扫描没用，除非……”他看向陈凡，又看了看陈凡手中的寂暗剑，“除非能利用同源的能量进行共振探测。这柄剑既然来自下面，或许它能当个钥匙或者探针。”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凡和他手中那不安分的剑上。
陈凡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大坑，感受着寂暗剑传来的微弱悸动，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它，也像是在呼唤自己体内的悖论内丹。他深吸一口气：“试试看。”
他走到坑边，缓缓将寂暗剑平举，指向坑底。
不需要他刻意催动，寂暗剑就自发地嗡鸣起来，剑身那些流淌的暗紫色纹路明亮了几分，一股无形的吸力再次产生，但这次不是针对陈凡，而是针对坑底深处。
嗡嗡嗡......
寂暗剑震颤得越来越厉害，陈凡需要动用不小的力气才能握稳。
坑底深处，原本平静的黑暗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些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又仿佛能量低语的声音隐隐传来。
“有反应！”冷轩兴奋地调整着探测器，“能量读数在变化！下面……下面有巨大的空腔结构！”
随着寂暗剑与地下未知存在的共鸣加剧，坑底的景象开始变化。
焦黑的泥土和碎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开，露出了下方并非岩石，而是一种非金非玉、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弧形结构表面。
那表面光滑无比，上面刻满了比寂暗剑身纹路还要复杂千万倍的奇异纹路，这些纹路正随着共鸣，一点点地被点亮，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
“这是……什么？”苏夜离看着那逐渐显现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弧形结构，喃喃道。
仅仅是露出的这一小部分，就已经比整个递归塔的基座还要庞大。
冷轩的探测器发出刺耳的尖鸣，屏幕上的数据疯狂滚动，他张大了嘴，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能量 ……不可能！这结构……是引擎？！某种……熵能引擎的组成部分？！”
“熵能引擎？”莉亚娜和凯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茫然。
这个概念，在递归文明的知识库中属于最高禁忌之一，只存在于一些残破不堪的古老传说里，据说涉及宇宙终极的秩序与混乱转化，是连递归文明鼎盛时期都未能真正触及的领域。
云胤眯起了眼睛，看着那幽蓝光芒闪烁的巨大结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熵增不可逆，乃天地至理。以熵为能……这是要驾驭宇宙终极的混乱，化为有序的动力？何等疯狂……又何等……惊人！”
就在这时，那露出的弧形结构中央，突然投射出一片巨大的、由无数闪烁光点构成的复杂星图。
星图缓缓旋转，其中一条由炽白光点连接而成的路径格外醒目，路径的尽头，指向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区域。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机械合成音，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直接响起：
【检测到关键组件‘寂暗核心’回归……权限验证中……】
【验证通过……持有者：未定义……能量签名：悖论·混沌……符合最低启动标准……】
【‘熵能引擎’——第七纪文明火种保存库，部分功能激活……】
【文明轮回记录，第七十三次，调取播放……】
星图骤然放大，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周围的景象瞬间变了，他们仿佛置身于无垠星空，脚下是递归星，但眼前的递归星……正在分崩离析！
那不是战争造成的破坏，而是一种更根本、更令人绝望的景象：
星球的色彩在褪去，物质的结构在失去 ，山脉如同沙堡般瓦解，海洋蒸发成无序的能量云雾。
城市，那些他们熟悉的、闪耀着银绿色秩序光芒的城市，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一点点消失，不是化为废墟，而是归于……虚无，一种连尘埃都不剩的、彻底的“无”。
与此同时，递归塔的光芒也变得极其不稳定，明暗剧烈闪烁，最终，在一阵无声的爆发中，塔身从顶端开始，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粒，寸寸湮灭。
【第七十三次文明周期结束。熵寂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七。文明火种采集：失败。判定：不可延续。执行格式化协议。】
【轮回指令确认。等待下一个文明萌芽……】
冰冷的声音宣告着文明的终结。
那毁灭的景象并非爆炸与火焰，而是彻底的、无声无息的“归零”，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庄严与残酷。
星图景象再变。
一片混沌的能量海中，一点微光重新亮起，新的物质开始凝聚，新的星球形成，新的生命诞生，从原始蒙昧，到建立起新的、与之前递归文明风格迥异但同样辉煌的文明……然后，发展到某个巅峰，熵寂的景象再次上演，周而复始。
一幕幕文明兴起、鼎盛、然后归于“无”的片段在众人眼前飞速掠过，每一次文明的形态都不同，有的偏向生物科技，有的专注灵能修炼，有的发展出庞大的机械帝国，但它们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在递归塔的光芒达到某种极限后，引来了彻底的“熵寂”。
【第一纪至第七十三纪文明记录摘要播放完毕。】
【核心结论：递归塔体系为‘熵能引擎’观测与采集装置。文明发展至特定阶段，其高度有序化将引发局部宇宙熵值失衡，引擎启动，收割文明成果，重置世界，维持宇宙整体熵增平衡。】
【警告：当前第七十四纪文明，熵值失衡临界点接近。递归塔能量过载预警。‘格式化协议’预备启动。】
景象消散，众人重新回到了残破的塔基旁，但每个人的脸色都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后背。
真相，竟然如此残酷！
他们赖以生存的文明，他们引以为傲的递归塔，竟然只是一个巨大“农场”的管理系统？
所谓的“秩序”，不过是催熟文明、等待收割的肥料？而他们，递归文明的亿万生灵，只是第七十四批等待被“格式化”的实验品？
“不……这不可能……”莉亚娜踉跄后退，几乎无法站稳，她的信仰，她为之奋斗的一切，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
凯因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坚毅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和愤怒。
冷轩一屁股坐在地上，失神地看着那个重新被幽暗笼罩的大坑：“熵能引擎……文明火种保存库……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轮回的牢笼里……”
苏夜离紧紧抓住陈凡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时间之瞳不受控制地闪烁，仿佛想要看穿这令人绝望的轮回宿命。
陈凡心中的震撼同样无以复加。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寂暗剑，原来它并非无主之物，而是这恐怖引擎的一个“关键组件”。
自己这个“秩序之主”，在更高层面的存在看来，或许只是帮助引擎更好运作的一个……工具？或者，是引发这次收割的催化剂？
他想起了青栀画出的那幅魔渊画像，那代表着“虚无”与“终结”的自己。
难道……那不仅仅是魔渊的低语，更是这文明轮回终末的预演？
“哈哈哈……”云胤忽然发出一阵意味难明的大笑，笑声中带着苍凉和嘲讽，“好一个熵能引擎！好一个文明轮回！把天地当熔炉，视众生为刍狗！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手笔！”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凡：“小子，现在你怎么说？你这个‘秩序之主’，是帮着这破引擎完成收割，还是……”
陈凡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震撼渐渐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
他体内的悖论内丹似乎也因为接触到这终极的“矛盾”（文明的生机与注定的毁灭）而加速运转，三色能量在压迫下反而形成了一种更稳固的动态平衡。
“我不是什么秩序之主。”陈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只是陈凡。我的路，是走出自己的道，不是成为任何存在的棋子，无论是魔渊，还是这个引擎。”
他举起手中的寂暗剑，剑身感受到他意志的变化，发出不安的震颤。“它想吞噬我，引擎想利用我，魔渊想拉拢我……但我，只想做我自己。”
他看向莉亚娜、凯因、冷轩，最后目光落在苏夜离脸上，看到她眼中与自己同样的坚定。
“我们的文明，不该是某个装置定期收割的庄稼！就算这是宇宙的规则，我也要试着……打破它！”
就在这时，操作台上，沉睡的萧九似乎被陈凡这番话或者周围激荡的情绪所影响，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喵……吵什么……不就是个烧火做饭的炉子么……拆了……换口锅……”
众人：“……”
这猫的脑回路，永远是个谜。
但在这令人绝望的氛围里，这句不着调的梦话，反而冲淡了一丝凝重，带来一丝荒诞的希望。
“拆了……谈何容易。”冷轩苦笑着爬起来，“根据刚才的记录，前七十三次文明，发展到巅峰都未能逃脱，我们……”
“我们不一样。”陈凡打断他，目光灼灼，“我们有‘变数’。”他指了指自己，“我，还有它。”他晃了晃寂暗剑，“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就有改变的可能。”
“你想怎么做？”莉亚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递归文明目前实质上的管理者，她必须面对现实。
“首先，封锁这里的一切消息。”陈凡沉声道，“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引发的恐慌可能比‘递归感染’和‘秩序净化’加起来还要可怕，整个社会会瞬间崩溃。”
凯因重重点头：“明白，我会安排最可靠的人手。”
“其次，冷轩前辈，”陈凡看向冷轩，“我们需要彻底研究这个‘熵能引擎’，找到它的弱点，或者……找到前代文明留下的，关于如何规避甚至反抗‘格式化’的信息。既然叫‘火种保存库’，总该有点希望吧？”
冷轩深吸一口气，重新燃起斗志：“交给我！就算掘地三万尺，我也要把这引擎的老底翻出来！”
“最后，”陈凡看向城市的方向，那里，秩序与混乱的冲突仍在继续，“我们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一个分裂的、内斗的文明，更没有力量去面对外部的终极威胁。”
他收起寂暗剑，那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肩上的重担。“‘递归感染’或许不是坏事，它代表着打破既定秩序的可能性。我们需要引导它，而不是镇压它。同时，也要稳住那些‘秩序之子’，不能让他们彻底失控。”
他伸出手，握住了苏夜离的手，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我们需要找到一条新的路，一条超越秩序与混沌，属于我们自己的路。”
苏夜离回握住他，轻声道：“我陪你。”
云胤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捋了捋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才像点样子。不过小子，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先想想怎么搞定城里那摊子烂事吧。那些朝你跪拜的，和那些想把你画进魔渊的，可都不好应付。”
陈凡点了点头，正要说话，突然，他眉头一皱，猛地转头看向递归塔深处某个方向。
几乎同时，苏夜离的时间之瞳也瞬间点亮，望向同一处。
“怎么了？”莉亚娜警觉地问。
“有东西……在塔里移动。”陈凡语气凝重，“很强的空间波动，但不是我们的人……感觉……很陌生，带着一种……被遗弃已久的怨恨和混乱。”
那股波动一闪而逝，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但陈凡和苏夜离都确信，那不是错觉。
就在他们揭示文明轮回真相的瞬间，递归塔这座看似纯粹的秩序象征内部，似乎也有一些被漫长时光埋葬的东西，被惊动了。
（第404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