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宴在宫中举行,只有文武百官及其家眷能够出席。
池依依突然获此殊荣,别说玉珠激动难当,刚才听旨的时候,连在宫里待过的琴掌柜也险些失态。
这可不只是池依依一人的荣耀。
当初绣坊声名鹊起,正是因他们制的舞衣得了皇帝一句称赞,如今池依依能够进宫面圣,晴江绣坊在京城的地位会更加水涨船高。
众人毫不怀疑,万寿宴后,晴江绣坊将成为京中名副其实的第一绣坊。
相比玉珠的兴奋,池依依显得格外平静。
她抱起扑到脚边的花卷,揉揉它头顶的小卷毛,笑道:“这可不是我自己的本事。”
若没猜错,这份圣旨的到来应有陆停舟的手笔。
他昨晚说过,做他的盟友不会吃亏。
原来指的是这个。
池依依看向托盘里放着的圣旨。
圣旨带来的荣耀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她只要在皇帝那儿挂了名,以后池弘光也好,三皇子也罢,想欺负她都得掂量掂量。
想到这儿,池依依吩咐玉珠:“你去满庭芳买两只醉鸡,以雷氏书行的名义送到金水巷去。”
皇城御书房内,气氛凝滞。
京兆尹跪在地上,颈后的衣领浸出一层薄汗。
他来的时候皇帝正在看折子,眼下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手上那本早该看完了,皇帝却迟迟没有出声。
京兆尹盯着面前的地砖,连砖面上有多少水磨纹路都数了个清楚。
又过了一阵,方听皇帝把折子丢到案上。
“说吧,那帮京畿卫审得如何了?”
京兆尹听到皇帝发话,身子不自禁地僵了僵,把头埋得更低。
“启禀陛下,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往短了说。”
“是。”京兆尹悄悄咽了口唾沫,应道,“昨晚虎贲营士兵奉命捉拿道士,经臣向京畿大营核实,那道士名叫广玄子,是个江湖骗子,先前在京畿大营附近行骗,被将士们抓住教训了一顿,后来人跑了,三皇子听说此事后,担心他在外作乱扰民,便让虎贲营校尉派人捉拿。”
他说到这儿停下来,略等了等,不见皇帝出声,继续往下说道:“然而派出去的士兵没找到广玄子,担心回去受罚,便在白头村中掳掠财物,想借此贿赂上司。”
皇帝冷笑:“上司是谁?”
“昭武校尉牛询。”京兆尹答道,“今日牛询已至府衙接受盘问,但他并不知道手下的士兵会干出这等事来。”
皇帝敲敲桌子:“还有呢?”
京兆尹一愣:“……没了。”
他瞄了眼皇帝的脸色,又道:“至于六皇子为何受伤,着实与这伙士兵无关。据六皇子自己的说法,他听说京郊附近有个机关术大师,一时兴起,瞒着府里的人独自出门寻访,不小心被毒蛇咬伤,这才遇到陆少卿一行。”
说完,他低头在胳膊上蹭了蹭汗:“微臣以为,虎贲营士兵违反军纪,惊扰村民,论罪当诛。牛询身为营中将领,有失察之责,应降职减俸。但事关重大,非微臣一人能够判罚,还需提交大理寺与有司裁决。”
皇帝笑了笑。
“也是难为你了。”他抬手,“起来吧,明日将此案转交大理寺,由大理寺审理。”
京兆尹愣了愣,喜道:“谢陛下。”
京兆尹退下后,皇帝朝随侍在侧的太监摆头:“去,叫陆停舟进来。”
陆停舟进殿时,夕阳红得像血,涂抹在金碧辉煌的盘龙柱上。
皇帝见了他,冷哼一声:“这下遂了你的愿了。”
陆停舟垂眸:“微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皇帝冷笑:“你递上来的折子朕已看了,你从宣州回来,本就想调查牛询,这帮京畿卫倒是给了你一个极好的借口。”
陆停舟道:“陛下明察,王渊死得太过突然,其中若有蹊跷,说明有人一直盯着臣的行踪。臣若贸然提审牛询,难免节外生枝。”
“所以你就拉了京兆尹作幌子。”皇帝看着他,一脸要笑不笑,“此案从他手上移交大理寺,别人只当规矩如此,却猜不到你志在牛询。”
“陛下英明,”陆停舟拱手,“微臣正是此意。”
皇帝定定望他半晌,忽地笑了。
“你查牛询,到底是为了王渊,还是为了七年前的六盘村之案?”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充满为君者的威严。
他知道陆停舟出身何处,更清楚他是六盘村唯一的幸存者。
他甚至知道,陆停舟这些年一直对当年的惨案耿耿于怀。
所以他毫不留情地抛出这个问题,只为看陆停舟的反应。
陆停舟的反应很冷静。
“两者皆有。”
他的回答十分简短,也很诚恳。
他这次递交的折子里附上了有关牛询的旧档,其中包括牛询等人被告擅自离营一事。
他很清楚皇帝查过他的出身,他从不奢望自己的打算能瞒过这位君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正因他有这样一个软肋,皇帝才能放心用他。
一个有所求的臣子,远比一个无欲无求的臣子更好控制。
陆停舟的回答让皇帝认真地审视了他两眼。
“朕身边这些人里面,就属你的私心最重,但又比谁都好打发。”
陆停舟微微笑了下:“微臣一直庆幸,能遇到陛下这样的明君。”
皇帝“呵”地笑了声:“连拍马屁也与众不同。”
他嫌弃地看他一眼:“你就别在朕面前装了,你要查案,朕不拦你,但若被扣上公报私仇的帽子,朕可不会帮忙。”
“微臣明白。”陆停舟颔首。
皇帝悠悠叹息一声:“你啊,和你老师就这点最像。”
他望向窗外,眼中闪过一抹怀念:“段太傅以前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后来替朕扛了一堆麻烦,被迫致仕。他会收你做徒弟,想必心中存着许多意难平。”
陆停舟笑了下:“陛下想错了,老师教我是因为他的孙子一心习武,不爱做学问。”
皇帝哈哈大笑,眼中生出几分兴味。
“他那孙子叫什么来着?这次救六郎他出了大力,朕本想给他赏赐,但又担心给他们段家人招来麻烦,你与他交好,不如哪日带他进宫,让朕瞧瞧?”
陆停舟露出为难的神情:“非臣不愿,只是段云开常年混迹江湖,放浪形骸,若是入宫,只怕御前失仪,反而不美。”
皇帝哼了声:“那他千里迢迢来京城做什么?”
陆停舟如实回答:“老师想让他相看人家。”
皇帝怔了怔,猛然大笑。
“让他相看谁,”他想了想,忽地恍然,“难道是那个池六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