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的雅间很安静。
坐在里面几乎听不到外面的人声。
陆停舟的嗓音像夜风拂过池依依耳畔,深沉而又轻柔。
他不是以命令的姿态,而是像和老友闲话家常似的,慢条斯理道来。
池依依笑了。
“今日陆少卿才送了我一份大礼,所谓礼尚往来,陆少卿想要什么,我定然为您争取。”
陆停舟往椅背上靠了靠:“这下不说拼死达成了?”
仅仅半个月前,这姑娘还对他信誓旦旦,声称他有什么要她做的,她定会拼死达成。
果然,商人的话不能全信。
池依依坦然笑了笑,没有半点被嘲讽的尴尬。
“我就算说了,陆少卿也不会信,不如少说多做,天长日久,自见人心。”
她已摸清陆停舟的脾气,这位听不得无端的好话,嘴上说得越甜,越让他瞧不上。
陆停舟果然露出满意的神情。
“我要关芙蓉找到牛询与人往来的文书放在何处,包括机关和暗格。”
池依依皱了皱眉:“您要关芙蓉偷信?她恐怕不会答应。”
关芙蓉与牛询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芙蓉再蠢也明白其中利害,不会轻易点头。
万一弄巧成拙,她将消息泄露给牛询,反而会引起对方警惕。
陆停舟笑笑:“不用她偷信,只要抓捕牛询的时候,她把我的人带去藏文书的地方就行。”
以往太多次办案的经验证明,被抓的官员不会乖乖认命,前院还在抓人,后院已有心腹忙着销毁证据。
陆停舟不想让牛询的案子出一点岔子,他要将所有证据全部捏在手里。
池依依想了想:“我可以试试,但光是银钱收买不够,得再许她一些好处。”
陆停舟道:“牛询一旦定罪,她作为新妇可以不受牵连,她与牛询既无子嗣,大可和离回家,另觅良缘。”
池依依轻轻颔首:“这样的结果应该能打动她。她嫁给牛询也非两情相悦,牛询待她并不好,至今未将管家之权交她手中,平日还靠她用嫁妆贴补夫家,关芙蓉定然心中有怨。还有她那个青梅竹马……”
上次关芙蓉被池依依威胁后,池依依特意让人盯着牛府在郊外的庄子。
关芙蓉的青梅竹马一家依旧在庄子上干活,可见她狠不下心把旧情人赶走。
她明知池依依捏着她的把柄,还将此事一拖再拖,说旧情难忘也好,魄力不够也罢,总归是个好摆弄的。
这种人心思浅,耳根软,只要拿到她的痛处,她就会六神无主,乖乖听话。
池依依将自己的分析向陆停舟一一道来,说完以后,只见陆停舟望着她,嘴角要翘不翘,像是觉得十分有趣。
“这些内宅之事,你倒是懂得不少。”他夸奖道。
池依依耳根一热。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把人家夫妻间的不和与外面的私情讲得头头是道,难怪陆停舟会调侃。
“陆少卿听我说了这会儿话,想必饿了,”她转头吩咐玉珠,“去叫伙计上菜。”
热腾腾的菜肴很快就到。
池依依扫了眼,发现端上来的都是自己爱吃的。
这当然不是陆停舟的主意。
点菜的人是玉珠。
她瞧了眼玉珠:“怎不问问陆少卿的口味?”
玉珠笑道:“我问过了,陆少卿说怎样都好。”
既然怎样都好,当然是可着自家姑娘来。
池依依默了一瞬,为玉珠的实诚感到无奈:“你也去外面用饭吧。”
她吃饭的时候不要人伺候,玉珠笑眯眯应了声,去外头给自己单叫了一桌。
玉珠一走,屋里只剩下池依依和陆停舟两人。
池依依不是头一回与陆停舟独处,没什么羞赧的心思,大大方方将一盘醉鸡放到陆停舟面前。
“这是您爱吃的,请自便。”
陆停舟没有动筷:“听说今晚池弘光也点了这个。”
池依依微微一滞,立刻摇头:“不是我请的。”
陆停舟哼了声:“付钱的人还是你。”
池依依哭笑不得:“陆少卿若不想看到它,我这就把它撤走。”
她伸手去端那盘醉鸡,冷不防一双筷子伸过来,在她手背轻轻一敲:“放下。”
陆停舟慢悠悠地,单手撑着脸颊,淡淡道:“下次付钱也不许。”
池依依拿他简直没有办法。
这人执拗起来,比哭闹的三岁小孩儿还幼稚。
她懒得与他计较,脾气很好地哄道:“池弘光今晚丢了脸,怕是不会再有下次了。”
陆停舟懒懒抬眼:“你还打算与他周旋多久?”
池依依坐回自己的位子,沉吟片刻:“想必您也猜到了,今晚我当街让池弘光没脸,他回头定会对我更加不满。”
陆停舟“嗯”了声:“为何这么做?”
池依依不像意气用事之人,她这么做必有她的目的。
池依依笑道:“不瞒陆少卿,我的目的从来不是让池弘光分家。”
陆停舟了然:“你想置他于死地。”
池依依诧异地看他一眼,轻应了声:“陆少卿放心,我不想给这种人陪葬,所以违反律例的事我不会做。”
她像是开玩笑似地,又笑了下,说道:“我也不想被人抓到大理寺,变成陆少卿的犯人。”
陆停舟挑眉:“你若犯事,先抓你的是府衙。”
池依依失笑:“京兆尹夫人是我店里的常客,我也不想给京兆尹添麻烦。”
“所以你要激怒池弘光,让他主动栽进你的陷阱?”陆停舟低笑了声,“很聪明,也很绝情。”
池依依没有在意他的评价。
她给自己舀了一小碗鱼片粥,用勺子轻轻搅了搅,轻声道:“原本我的计划还要等上一些日子,今日托您的福,让我得了陛下那道圣旨,我打算把有些事提前办了。”
陆停舟点头:“比如?”
池依依笑道:“第一件事,就是给绣坊找个最大的靠山。”
“你不是一直在找么?”陆停舟道,“烈国公,宁安县主,还有我,我们都在你的计划之内。”
池依依目光闪了闪,抱歉地笑了笑。
“陆少卿要这么说我没法否认,但请您相信,我对你们绝无恶意。”
“我说过我不在乎被利用,”陆停舟道,“何况我看得出,你想要的靠山从来不是我们。”
池依依顿住。
她慢慢笑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陆少卿,”她看向他,温温柔柔道,“所以陆少卿才帮我求了那道圣旨,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