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依依从怀中取出苏锦儿的香囊。
香囊做工平平,但用料精致,针脚拆拆补补,看得出下针之人耗尽心思,费了许多工夫才绣成。
苏锦儿一把夺了过去。
“你们池家官运亨通,我苏家高攀不起。”
她眼圈儿通红,抬袖抹了把脸。
“以后你有什么事就找我爹去吧,池东家家大业大,我再不来烦你了。”
说完,她旋身就走,险些与进院的琴掌柜撞个正着。
“苏娘子,你——”
琴掌柜的寒暄还未说完,就听苏锦儿哼了声,走得飞快。
琴掌柜迟疑了一下,来到池依依身旁。
“东家,苏娘子这是怎么了?”
以往苏锦儿来绣坊,哪次不是乐呵呵地离开,今日却像气得不轻。
池依依低头笑了笑:“没事,闹了点别扭。”
琴掌柜回头瞅瞅苏锦儿离开的背影,犹豫道:“苏东家最心疼女儿,苏娘子若是哭着回去,东家,咱们与苏氏丝行的生意还能谈吗?”
“能。”池依依道,“苏伯伯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后日我登门谢罪,他总不会把我撵出去。”
琴掌柜“啊呀”一声,一拍脑门:“糟了,我忘了您后日要去苏府。”
“怎么?”池依依问,“后日还有别的事吗?”
琴掌柜拿出一封烫金帖子。
“烈国公府刚才送来请柬,他们太夫人喜欢您绣的屏风,想与您在寿宴那日见上一面,她的寿辰就在后日。”
池依依接过请柬打开:“烈国公府不是不喜外人上门么?”
她与烈国公府非亲非故,更非官宦女眷,太夫人竟亲自给她下帖?
琴掌柜道:“这次太夫人八十大寿,听说圣上下了旨,不许烈国公府冷冷清清地办,要求文武百官放了衙都去拜贺一番。”
池依依听了,忍不住笑道:“国公爷怕是烦得不行。”
她领教过那位老人家的脾气,对于不想见的人,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哪有心思应付文武百官。
琴掌柜发愁:“我忘了您和苏东家有约,见国公府送来请柬,就替您收下了,若是推了国公府的邀请,怕是会得罪人。”
“无妨,”池依依摆手,“我与苏东家约的是后日午后,我早上先去国公府祝寿,略拜一拜就出来,不碍什么。”
琴掌柜吃惊:“您不在国公府多待一阵?我还想着为东家赶制几套新衣,让您艳惊四座呢。”
池依依抿唇轻笑:“琴掌柜,太夫人看中的是我的手艺,不是我的脸。”
琴掌柜两手一拍:“瞧我,一听说要去高门赴宴,这往日的习性就带了出来。”
她是宫中教坊司放归的教习,与池依依的师父是旧识,出宫后无依无靠,索性栖身晴江绣坊。
她待人接物甚是利落,后来就留在店里做了掌柜。
琴掌柜在宫里见惯了争奇斗艳,每逢重要场合,内外命妇皆是盛装出席,她今日接到国公府请柬,既惊又喜,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东家容貌生得好,定要仔细打扮,绝不能落于人后。
池依依浅浅一笑:“不必添置新衣,更不要大张旗鼓。我在凌云寺抄了一卷经文,已让玉珠找人装裱,后日我带去国公府,私下拜见太夫人便是。”
她的晴江绣坊虽然日进斗金,但在真正的高门大户看来,不过一家商贾而已。
烈国公不是喜好张扬之人,她若在人家府上做得太出格,反而招人不喜。
倒不如以一晚辈的心思,诚心为太夫人祝寿,结一善缘。
琴掌柜见她心有成算,笑道:“是我想岔了,东家说得对,咱们是有本事的人,犯不着与人争长论短。”
她上下打量池依依,又道:“不过毕竟是祝寿,衣饰不能太过简单,我让绣工给您在衣裙上多添几道纹样,图个喜庆。”
两日的工夫一晃即过,转眼就到了太夫人寿辰当天。
池依依带上玉珠,乘着绣坊马车来到烈国公府。
她们来得很早,但国公府外的车马已排起长队,看样子是朝中大臣的各家女眷。
池依依在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一名圆脸侍女将主仆二人迎入府中。
她将两人领到一处廊下,说道:“太夫人正在与人叙话,我先进去禀报,请苏东家在此稍候,太夫人若有传唤,我再带您进去。”
池依依点头:“有劳姑娘。”
圆脸侍女走后,池依依抬眼打量四周景致。
国公府内极为开敞,轩明窗净,屋宇巨大,就连府中的林木也长得高耸茂密,处处透着悍勇之风。
正瞧着,忽闻附近人声起伏,隐约听见几声叫嚷——
“小九!”
“快,在这儿!”
池依依还没听清,一道黑影突然掠过墙头,直冲冲朝她奔来。
疾风卷起一片黑羽,池依依只觉眼前一花,肩头一沉。
“六娘!”
玉珠惊呼。
只见一只黑羽黄喙的八哥落在池依依肩上。
“臭狗!你来呀!”
八哥张嘴大叫。
池依依肩膀吃痛,抬手按住这只鸟。
正想把它拿下,忽听一声低吼,一条大狗窜到跟前。
大狗足有半人高,头大如斗,四肢雄壮。
它张开阔口,一条鲜红的舌头探了出来。
锋利的犬牙在日光下泛着森森寒芒,大狗喉咙里发出低沉咆哮。
池依依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耳边仿佛响起上一世三皇子的狞笑。
“听啊,那些狗正在啃你的手。”
咯吱咯吱……
咀嚼骨头的声音响起,她断掉的手掌像垃圾一样被人扔给野狗,一点点咬得稀碎。
两眼越是看不见,越是恐惧。
池依依忘不了那样的声音,就像黑暗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磨盘,碾过她的身体。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大狗,脑中一片空白。
“乘黄!”
一声厉喝响起。
“趴下!”
大狗嘤地一声,收起凶恶的面貌,两耳贴到脑后,原地趴下。
有人走过来,蹲下身,按住它的脖子,转头看向池依依。
“它刚才挣脱了绳子,你没事吧?”
他的身体挡住了大狗脑袋,池依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绯色官服,似血如火。
她眼睫微颤,目色渐渐聚拢。
陆停舟?
她嘴唇翕动,却未发出声音。
陆停舟看着她苍白的脸,眉梢微微一扬:“你怕狗?”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即使上一次在凌云寺,她仓促躲入他的浴桶,也不像现在这样惨无人色。
一条狗竟比池弘光更可怕?
陆停舟心中闪过念头,将大狗的脑袋往下按了按。
大狗呜咽一声,四肢平贴在地上。
池依依喉咙轻咽,找回自己的声音。
“多谢陆少卿,”她本能开口,“让您见笑了。”
陆停舟看她一眼。
她的嗓子哑得惊人,像一块破布撕成两半,若不细辨,几乎分不清她说了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松手。”
池依依怔了怔。
“再不松手,太夫人最喜欢的这只八哥就要被你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