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出租车司机伴随着一句国骂轻巧地转过车头,绝尘而去。被他晃点过的车主,跳着脚,污言秽语,面目狰狞。
“怎么开的车,还有脸和我较劲。”
他们驶出老远,司机师傅才又吭气。
艾伦忽然想起桑在医院里对孔位寻千的恐惧。换个角度看,那是要过他命的女人。
“可是为什么桑会出现在孔位寻千的屋子。”
他脱口问道。
“我怎么知道?三姨姥爷不让我瞎说,你能不能别叭叭,影响我开车。”
司机师傅气呼呼地说。医院到了,平时五元钱的路程,司机师傅要了二十元,就这样泄了私愤。
叶细细并没有大碍。
从门诊部出来,却遇见了桑,手里拿着厚厚的纸袋儿。
“我女儿的病历,我要和他们打官司。”
他淡定地说,冲着天空哈出一口热气。
“把你的车借我吧,我最近要跑事儿,没车太不方便。”
桑的语气象是老朋友,又有些强制性,艾伦却没有任何的反感。他把车钥匙递过去,详细地告诉桑墓园的位置,还给了他打车的钱。桑没有推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孔位寻千从美容院出来,顶着冷风抚乱的发丝,沿着步行街朝前走。
冬日的暖阳,柔和而细微。枯叶在风中打着旋转。
人生又何尝不似这枯叶,在命运里荡来荡去,落在哪里,便是一辈子。
她越过自己的白色玛莎拉蒂,越过金色的浮生若梦的门面,越过一间间琳琅满目的名品店,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
高楼的暗影里躺着一个男子,四肢瘫软,身上落满灰白的尘土。
好像是酒鬼桑?
孔位寻千用余光斜睨着,没有回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桑,依然难免心起波澜。
她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也是这样的冬日。阳光落在课桌上,照亮了厚厚的课本和光洁的黑板。她的笑容那么甜美,像初开的花儿。
天空中一声炸响,象节日里的烟火声。班主任跑进来喊道:
“孔位寻千你家出事了。”
她还在笑,在阳光里笑着。能出什么事呢?
那个时候,腾邦国际宣布破产了,借的贷款不用还了。风光无限的总经理大千孔位失业了,无处可去,又回到了她们母女身边。夫妻两人带着女儿离开了北城,在西城的在步行街开了家火锅店,二蛋也重回校园,备战高考。
她又可以叫孔位寻千了,再也不会有人瞧不起她,叫她二蛋了。
“你这孩子傻笑什么啊?你家的火锅店爆炸了。快去看看吧!”
孔位寻千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她迷迷糊糊地冲下楼梯,冲出校门。街道上的人们熙熙攘攘,她用尽全身的气力向前奔跑。穿透人群惊诧的目光。树上的鸟儿还在欢快地叫,惊起的流浪狗跟在她的身后狂吠。耳边的风呼呼地响,她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膛。
火锅店前一片狼藉,已经围满看热闹的闲人。指指点点的,扼腕叹息的,幸灾乐祸的,还有慷慨激昂地陈述经过的,人声鼎沸。所有的一切,仿佛一道冰河,孔位寻千被隔离之外。
她的家成了一堆废墟。生命中所有的光,在那一刻都暗淡下去,她的身体急速下沉,下沉,落入无底的深渊。
没有人告诉她应该去哪里,怎么办?身体内一股巨大的能量从心底里涌上来冲击着,嘶吼着,她慢慢蹲下身去,抱紧了自己,把身体团成生命初始的形状。
夜色不知不觉地降临,周遭的人群都散去了。路灯被爆炸的残片砸碎了,挤出一小片黑暗笼罩着她。
一辆黑色的奥迪悄无声息停在旁边,车上下来一位戴裘皮帽子的中年男人。
孔位寻千认得他,那次她去火锅店找妈妈。妈妈满面堆笑地送这个男人出门,口里谄媚地叫着老板。男人面无表情地上车,绝尘而去。好久,妈妈还满眼艳羡地站在原地。
孔位寻千上了中年男人的奥迪车,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生活。
她结束了西城普通高中的日子,被送到北城华清高中最好的实验班。
很久以后还有莫名其妙的小报记者来采访她的感受。西城的慈善家汪氏集团下属的火锅店,因员工操作不当发生爆炸,太家不仅没有追究肇事者的责任,还收养了他们的遗孤。
被采访的孔位寻千背诵了不知多少遍感恩戴德的演讲稿,她甚至以为那是真的。真的是父亲孔位大千操作不当,引起了那场爆炸。炸死了他和母亲,炸开了她崭新的生活。
可是她又深深地知道,这不是真相,她不止一次听过大千和母亲争执该不该举报汪氏火锅店的安全隐患。每次都是母亲占了上风,母亲对汪家莫名的崇拜到了盲目和麻木的地步。
她不知道父母在事故发生的那一瞬间有没有悔恨和怨怼,因为懦弱和虚荣,而付出的生命的代价。
孔位寻千强颜欢笑地保守着这一切的秘密,度日如年,成绩自然高不到哪去。可是华清一向是以高分吸收生源的。老师们可不管你是谁的养女,成绩不好就是天大的错。
那天上午班主任老师不在,班长带着她们进行手语训练,中间排的几个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的不好好做。瘦小枯干的班主任老师突然从后面冲出来,尖着嗓子喊那几个同学的名字,让他们去外面罚站。
被点名的都出去了。孔位寻千慢吞吞的不想走,她本就没有参与她们的。老师冲过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尖尖的高跟鞋踢在她的腿上,她摔倒在地。她强忍着痛,站起来,站直了又是一顿踢。
孔位寻千的心脏跳得蹦蹦地,就要跳出胸膛。恐惧和惊悸严严实实地笼罩着她。她把脸埋得低低的,没有哭,也不再分辨,只默默承受着。
“你嘟囔什么呢?”
老师大概打累了,指着她的鼻子问。
她不敢辩解,更不敢反抗,依然沉默着。瘦小精干的女老师一个耳光抽过去,她的头轻飘飘地甩在一边。
她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只重复着一句话: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