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青砖缝里洇开时,贾悦正用银簪拨弄着琉璃盏中的七星海棠。
花瓣脉络渗出淡青汁液,在烛光下凝成二十八星宿的纹样——与昨夜沈墨掌心血痕绘制的星图如出一辙。
\"姑娘!\"侍画慌慌张张撞进碧纱橱,\"外头都说您私藏外男玉佩,连二门当值的婆子都...\"
铜剪\"咔嗒\"绞断花茎,贾悦望着跌落的危宿花瓣,忽地轻笑出声。
谣言起得这般急,倒省了她查星轨偏移的功夫——贾珍怕是嗅到昨夜祠堂异动,急着要乱她阵脚。
三更梆子响过,贾悦拎着鎏金暖炉晃进西角门。
当值小厮缩在炭盆前打盹,怀里还揣着半块印了牙印的雪花银。
她将暖炉往青石地砖轻轻一磕,滚出的银丝炭正巧压住那人衣摆。
\"五、五姑娘!\"小厮惊醒时,袖中洒落的金箔纸笺已铺了满地。
每张都印着王家纸铺独有的竹纹水印——正是尤氏陪嫁的产业。
贾悦俯身捡起一张,烛火将纸面\"私相授受\"的墨字映得忽明忽暗:\"听说蓉哥儿近日总往城东赌坊跑?
若是让珍大哥哥知道赌债都抵了尤大奶奶的嫁妆...\"
话音未落,小厮已抖如筛糠地将贾蓉如何指使众人传谣、尤氏怎样挪用私产打点等事倒了个干净。
三日后赏菊宴,贾悦特意穿了件月白绫袄。
当贾蓉举着酒樽凑过来讥讽\"清白姑娘就该素净\"时,她腕间翡翠镯突然坠地,露出内侧錾刻的\"敏\"字——正是贾敏生前旧物。
\"蓉哥儿可看清了?\"贾悦拾起玉镯,声音清泠如檐下风铃,\"昨儿刑部来人查私铸官银,偏巧在赌坊搜出批王家纸铺的金箔纸。
你说若是将纸样与...\"
\"悦儿怕是醉了。\"贾珍猛然起身,鎏金酒樽在案上磕出闷响,\"还不快扶五姑娘去醒酒!\"
两个婆子刚要上前,贾悦忽然掀开食盒。
蒸得透亮的蟹粉酥上,赫然摆着盖有贾蓉私印的谣帖,墨迹间还沾着尤氏佛珠上的沉香屑。
满座哗然中,沈墨带着京兆尹衙役跨入院门。
他玄色披风沾着夜露,腰间却系着贾悦昨夜赠的七星海棠香囊——那抹嫣红刺痛了贾珍的眼。
\"沈某奉旨查办星象异动案。\"玉牌上的斗宿纹在日头下泛着冷光,\"正巧遇见衙役押送赌坊嫌犯,说是有贵人要将金箔谣帖送进宫闱...\"
月华初上时,贾悦在滴翠亭碾碎最后一片危宿花瓣。
石桌上的星轨图突然震颤,北方七宿竟与沈墨今早送来的薛家商船航线完全重合。
\"姑娘!\"侍书举着灯笼匆匆跑来,\"沈公子在梨香院外等了半个时辰,说是有急事...\"话音未落,东南角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贾悦转头望去,只见沈墨惯用的青竹伞正斜插在墙头,伞骨间缠着半截烧蓝蝴蝶簪——正是袭人昨日戴的那支。
池中红鲤忽然齐齐跃出水面,将北斗形状的涟漪撞得粉碎。
贾悦攥紧袖中星盘疾步而去,身后二十八盏风灯次第爆开,在青砖地上投出斗宿执圭的残影。
贾悦的手指刚触到青竹伞骨,沈墨便从月洞门转出来。
他腰间悬着的七星海棠香囊沾着夜露,袖口暗纹里渗着几缕靛青染料——是薛家商船特供的苏木汁。
\"薛家账房连夜送来这个。\"沈墨将卷帛铺在石桌上,暗黄绢面浮着星星点点的银砂,\"上月交割的三船苏木,入库时全变成了泡水的陈年货。\"
贾悦用银簪挑开卷轴封泥,忽然顿住。
账册末页盖着的梅花印鉴里,竟嵌着半粒星子形状的朱砂——与她昨夜推演的北方七宿纹路完全重合。
\"沈家钱庄今日收到这个。\"沈墨又掏出张当票,当票边缘焦黑如被火舌舔舐,\"扬州分号存着的官银木匣,开出来却是...青砖。\"
话音未落,东南角传来瓦片碎裂声。
几个粗使婆子举着火把涌进垂花门,领头的王善保家的攥着卷泛黄契书,金箔装裱的封皮在火光下泛着诡异青光。
\"五姑娘好手段!\"她抖开契书露出半角墨字,\"库房丢了三张地契,偏巧有人瞧见侍画姑娘昨儿半夜在夹道烧纸...\"
贾悦突然抚掌轻笑,翡翠镯磕在石桌上铮然作响:\"妈妈可看清烧的是哪种纸?
若是洒金宣,该留着灰烬里的金箔;若是竹纹纸...\"她忽然拈起当票边缘焦痕,\"倒与沈公子这张当票的烧痕相似。\"
沈墨眸光微动,解下香囊倾倒出几片干花。
七星海棠落在当票焦痕上,花脉竟与烧灼纹路严丝合缝。
\"刑部新制的火漆印鉴里掺了七星海棠汁。\"贾悦指尖轻点契书封皮,\"遇火显影,遇银生香——妈妈不妨闻闻这契书可带着沈家银库的松烟味?\"
王善保家的脸色骤变,慌忙将契书往袖中藏。
沈墨却已抖开玄色披风,露出内衬绣着的二十八宿星图:\"巧得很,沈某今早刚见过扬州府的火漆官印。\"
突然刮起的穿堂风卷走契书,那张泛黄的纸飘飘荡荡落进荷花池。
贾悦腕间玉镯突然发烫,她低头看见池中倒影——本该西沉的参宿竟悬在正空,将北斗星图割裂成三块碎银般的白光。
\"姑娘当心!\"侍书突然惊呼。
贾悦转头看见沈墨扶住假山石,他腰间玉牌不知何时裂了道细纹,正好横贯斗宿与牛宿之间的星轨。
更漏声里,贾悦注意到沈墨袖口翻出半截丝绦。
靛青丝线缠着银丝,分明是贾蓉昨日系在谣帖上的络子样式。
她正要细看,西北角库房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二十八盏风灯齐齐熄灭。
\"沈公子可还记得...\"贾悦边说边往库房方向退,绣鞋碾过青砖时感觉有硬物硌脚。
低头竟是半枚带血的象牙算筹,尖头沾着星砂般的银屑。
沈墨突然握住她手腕,掌心滚烫似烙铁:\"那些青砖...砖缝里嵌着...\"话未说完,两人同时听见阁楼传来算盘珠崩落的声响,噼里啪啦像是谁在虚空中拨动命理之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