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廊下,贾悦站在镜前,春桃正替她别一支点翠海棠簪。
铜镜里映出她素色衫子上细绣的缠枝莲,针脚匀得像流水——那是昨夜她熬到三更补好的,毕竟邢夫人的郊游帖子,断不能叫人挑出\"庶女失仪\"的错处。
\"姑娘,沈公子在外头候着了。\"春桃压低声音,指尖碰了碰她袖中硬物。
贾悦知道那是半块双鱼佩,碎玉棱在掌心硌出红印,倒像是前世项目攻坚时,她攥着中性笔在合同上签字的力道。
马车门帘掀开时,沈墨正仰头看檐角铜铃。
他着月白直裰,腰间玉佩与贾悦袖中那半块纹络暗合,见她出来,便伸手虚扶:\"今日人多,你仔细台阶。\"
贾悦刚要上车,斜刺里传来尖酸话音:\"五妹妹好兴致,我当庶女都该在屋里描花呢,怎的也学起嫡女讲究起郊游了?\"
贾环倚着朱漆廊柱,靛青缎子马褂上沾着茶渍,手里摇着把缺了扇骨的湘妃竹扇。
他目光扫过贾悦发间簪子,冷笑更深:\"这簪子倒精致,也不知是哪个姨娘的旧物?\"
周围仆妇丫鬟都噤了声。
贾悦望着贾环领口露出的半片金镶玉坠子——那是赵姨娘昨日刚从当铺赎来的,特意让他戴出来撑场面。
她忽然笑了,声音温软如春风:\"三哥哥这话说的,上月老太太还夸环哥的箭法呢。
难不成哥哥觉得,咱们庶出的,连骑马射箭的资格都该让给嫡子?\"
贾环脸色一白。
上月围场射猎,他故意射偏惊了黛玉的马,反被贾母当众训斥\"没个兄弟模样\"。
贾悦这话说得轻,却像根细针直扎他痛处。
沈墨在旁攥紧了拳头,贾悦悄悄踩了他鞋尖,又转向贾环道:\"哥哥若嫌人多吵,我让春桃给你备盏酸梅汤?
到底哥哥身子弱,日头毒了可受不住。\"
围观的小丫头们掩嘴偷笑——谁不知道贾环前日贪嘴多吃了冰湃果子,闹得半夜请大夫?
贾环涨红了脸,甩袖要走,却见赵姨娘从假山后转出来,手里攥着帕子直抖:\"环儿,跟你五妹妹较什么劲?
咱们快上马车去,可别误了夫人的安排。\"
贾悦眼尖地看见赵姨娘帕子上沾着草屑,再看她鬓边那支银簪——正是前日她房里丢的那支。
她垂眸掩住眼底冷光,由着春桃扶上马车。
车帘放下前,余光瞥见贾蓉靠在另一辆马车边,正拿折扇敲掌心,目光像黏在她发顶那支海棠簪上。
\"这赵姨娘,怕是又要生事。\"沈墨掀帘进来,手里还攥着方才贾环甩下的酸梅汤碗,\"你方才不该替他圆场。\"
贾悦接过他递来的蜜饯,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他跳得越高,尾巴露得越全。\"她望着车外渐次出发的队伍,柳湘莲骑在青骢马上,腰间长剑映着日光,倒像把淬了霜的刀;尤二姐缩在平儿车里,隔着纱帘都能看见她绞着帕子的指尖泛白。
\"晴雯,你跟在平儿姐姐车旁。\"贾悦掀帘唤来大丫鬟,\"尤二姑娘若是要什么,你悄悄递过去。\"晴雯点头时,贾悦又补了句:\"还有,贾环车里的茶,你让小厨房换盏金银花露——他前日积食,喝这个好。\"
沈墨挑眉:\"你倒护着他?\"
\"护的不是他。\"贾悦望着赵姨娘的马车,那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靛青马褂,\"是护着赵姨娘的算计。\"
车队行到十里外的青溪渡时,日头正毒。
邢夫人坐在缀满珠翠的马车上,远远招手:\"五丫头,你素日最会挑地方,带大家去林子里歇脚吧!\"
贾悦望着前方那片苍松叠翠的林子,心尖突然一跳。
前世做项目时,她也有过这种直觉——看似完美的方案里,总藏着个致命的漏洞。
她正要推脱,却见贾母的软轿已经往林子里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引路。
松针铺成的小径上落满松塔,贾悦特意挨着沈墨走,袖中双鱼佩与他腰间玉佩相碰,发出细碎的响。
贾蓉不知何时凑上来,折扇敲着青石:\"五妹妹这簪子可真衬你,改日我寻块好玉,给你雕个更精致的?\"
\"沈公子前日刚送了我块玉。\"贾悦挽住沈墨胳膊,仰头笑得甜,\"说是要请苏州的匠人雕并蒂莲。\"沈墨耳尖泛红,却顺着她的力道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贾蓉的扇骨\"咔\"地断了半截,黑着脸退到树后。
风突然转了方向,松涛声里混进细碎的响动。
贾悦脚步一顿——那不是鸟雀扑棱,倒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她正要提醒众人,却见贾环突然\"哎呀\"一声,踉跄着撞向尤二姐。
尤二姐本就走得慢,被这一撞,整个人栽进旁边的荆棘丛。
\"二妹妹!\"平儿尖叫着去扶,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贾悦要去帮忙,却被沈墨拽住:\"你看!\"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赵姨娘的贴身丫鬟小霞正往林深处跑,手里提着个布包,隐约露出半截麻绳。
\"小心!\"贾悦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沈墨猛地将她拽进怀里,一截碗口粗的树枝轰然砸在两人方才站的地方,松针劈头盖脸落下来。
等众人回过神,贾悦才发现,方才那片区域的松树,树干上都有深浅不一的刀痕——分明是被人提前砍过,就等这阵风吹断。
\"快聚在一起!\"贾悦扯着嗓子喊,可混乱中,贾母的软轿被仆妇们簇拥着往林外走,贾蓉的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跑远,连沈墨都被挤到了人堆外头。
等贾悦抹开脸上的松针,四周只剩她一个人,耳边只有松涛声嗡嗡作响。
\"沈墨?\"她攥紧袖中双鱼佩,碎玉扎得手心发疼。
远处传来模糊的回应,她顺着声音跑过去,却撞进更浓密的松树林里。
暮色开始漫上来,林子里的树影越来越长,像无数只伸长的手。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风声,忽然踩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半块扇骨,雕着缠枝莲的纹路,正是贾蓉那把断了的扇子。
\"沈墨!\"贾悦喊得嗓子发紧,回应她的只有风穿过松针的呜咽。
她摸着树干往前挪,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沈墨的青鞋响,倒像是...有人穿着皂靴,正不紧不慢地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