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炭火劈啪作响,贾悦盯着婆子怀里渗血的油纸包,喉间泛起铁锈味。
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宴近在眼前,这车从通州码头运来的南洋冰绡包裹的鹿舌,本该是祭灶的重头供品。
\"五妹妹好本事。\"贾探春抚着石榴红撒金裙裾起身,鎏金护甲划过账簿,\"前日刚把采买权从凤姐姐手里讨来,倒让我们见识了'漕运新策'。\"
贾悦垂眸数着青砖缝隙里的冰碴,膝头暗纹素锦忽地被泼上冷茶。
抬眼见李纨正用帕子掩着打翻的茶盏,佛珠在腕间转得飞快——三短两长,正是漕帮\"水路断\"的暗号。
\"烦请周嫂子把霉变的鹿舌抬到穿堂。\"贾悦突然攥住婆子冻僵的手腕,指腹触到对方虎口粗茧时瞳孔微缩。
这哪是浆洗婆子的手,分明是常年握桨的船娘。
王熙凤斜倚在缠枝牡丹锦垫上,丹凤眼扫过贾悦染血的袖口:\"五姑娘可仔细着,老太太最重小年祭祖的体面。
若误了吉时...\"鎏金护甲咔哒合上黄铜手炉,惊得角落里两个捧炭盆的小丫头直哆嗦。
寒风裹着碎雪扑进厅堂,贾悦忽地想起三日前在沈家别院。
沈墨握着她的手指在漕运图上游走:\"贾府七成进项走水路,其中三成经通州...\"温热呼吸拂过耳畔时,窗棂外闪过李纨素白裙角。
\"烦请宝姐姐借我那两个懂鲜货的婆子。\"贾悦转向薛宝钗,袖中银算筹悄然抵住掌心伤口,\"听说梨香院存着半船岭南荔枝蜜?\"
薛宝钗捏着翡翠十八子的手顿了顿,旋即含笑点头:\"莺儿,取对牌给五姑娘。\"鎏金护甲在账册某处轻轻一叩,贾悦看得分明——正是通州码头货仓的租赁条目。
贾探春突然摔了缠枝莲茶盏:\"这会子装什么姐妹情深!
凤姐姐您评评理...\"碎瓷飞溅处,贾悦瞥见那船娘婆子袖口暗纹——双鱼衔尾,正是通州漕帮的标记。
\"三姐姐莫急。\"贾悦将染血的银算筹按在账簿上,血珠正渗入\"通州仓廪\"四个小楷,\"烦请各位移步穿堂,半刻钟后若补不上祭品,我自去老太太跟前领罪。\"
雪粒子砸在穿堂的琉璃瓦上叮当作响。
贾悦盯着廊下二十筐霉变的鹿舌,突然抽出沈墨送的海棠银簪。
簪头刺入腐肉时,暗红血水里浮起细碎冰晶——这是用硝石制过的人造冰。
\"劳驾周嫂子往鼓楼西大街的永昌货栈传句话。\"贾悦将沾着腐肉的银簪别回发间,\"就说漕帮三当家的恩人,要借他冰窖里那批辽东熊掌。\"
船娘婆子浑身剧震,袖中双鱼纹路在雪光下泛青。
贾悦俯身耳语:\"告诉你们当家的,去年腊月通惠河上那船私盐...\"话音未落,婆子已疾步消失在风雪中。
贾探春的嗤笑被穿堂风卷走时,贾悦正盯着滴漏估算时辰。
沈墨曾说永昌货栈的东家是漕帮弃徒,最恨私盐贩子。
而通州货船出事那日...她忽然摸向腰间荷包,里头李纨\"不慎\"遗落的佛珠还沾着檀香。
\"五姑娘!\"薛宝钗的丫鬟莺儿气喘吁吁跑来,\"永昌货栈送来三十筐冻熊掌,说是...说是抵去年腊月的荔枝蜜钱!\"
王熙凤猛地掀开猩红毡帘,丹凤眼扫过青石板上疾驰的马车辙印——这车辙深浅与寻常货商不同,分明是兵部特制的防滑铁蹄。
她转头深深看了眼贾悦发间的海棠银簪,忽然笑道:\"倒是小瞧了五妹妹。\"琉璃瓦上的积雪映着廊下疾走的人影,李纨腕间佛珠在熊掌入仓时突然绷断。
檀木珠子滚过青石板的声响惊得婆子们缩手,却见她弯腰拾珠时低声道:\"东府库房存着前岁辽东进献的冰绡,五妹妹若要装点祭盘......\"
贾悦指尖还凝着冰碴,闻言忽想起三日前大厨房外,李纨的素色裙裾扫过结冰的水缸。
那日缸底沉着半块硝石,原是贾兰小儿寻来的稀罕物——此刻想来,那硝石形状竟与漕帮冰窖的钥匙纹路暗合。
\"多谢珠大嫂子。\"她将染血的帕子塞进李纨掌心,血渍正巧盖住佛珠上\"通惠\"二字的刻痕。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穿堂外传来薛家婆子特有的软底鞋声,捧着岭南荔枝蜜的瓷罐在雪地里踩出莲花纹。
王熙凤斜倚着朱漆描金槅扇,丹凤眼追着永昌货栈的马车辙印往东拐去。
平儿捧着鎏金手炉过来添炭,忽觉主子指尖掐进自己腕骨:\"去把库房里那套祭红釉供盘取来——就是南安太妃赏的那套。\"
贾探春绞着石榴裙上的金丝流苏,眼看薛宝钗的丫鬟莺儿领着婆子们将熊掌码成宝塔状。
最顶上那只熊掌爪尖泛着奇异的青灰色,倒像是......她猛地倒退半步,去年腊月父亲书房里那封北静王密信上的火漆印,正是这般颜色。
\"三姑娘仔细脚下。\"贾悦不知何时站在滴水檐下,发间海棠银簪映着雪光,簪尾水痕在青砖上洇出个模糊的\"漕\"字。
她怀里抱着李纨差人送来的冰绡,素白料子下隐约透出辽东贡品的龙纹暗记。
申时三刻,小厨房飘出第一缕松烟香。
王熙凤捏着南安郡王府的礼单踱至穿堂,恰见贾悦踮脚将最后一片冰绡覆上祭盘。
冻熊掌在冰晶映衬下莹润如琥珀,倒比原定的鹿舌更显贵气。
\"倒是我眼皮子浅了。\"丹凤眼扫过冰绡边角处的双鱼暗纹,王熙凤突然将礼单拍在供案上,\"五妹妹明日随我去给老太太回事,这身素锦衣裳......\"鎏金护甲划过贾悦袖口血渍,突然转向平儿:\"开我的箱子,取那匹御赐的云锦来。\"
薛宝钗的翡翠十八子撞在供案角上,叮当声惊醒了打盹的婆子。
她望着贾悦发间那支翻转的海棠银簪——簪头朝内,正是漕帮\"事成\"的暗号。
梨香院的更漏忽地错拍两声,檐角铜铃在暮色中荡出个诡异的弧度。
戌时的梆子响过三巡,贾悦捧着云锦穿过垂花门。
沈墨白日遣人送来的漕运图在袖中沙沙作响,图角新添的墨迹未干:北静王府的马车已过卢沟桥。
拐角处突然闪出李纨的丫鬟素云,捧着个描金漆盒福身:\"我们奶奶说,五姑娘明日要见贵客,特将先太太的累丝凤钗......\"
话音未落,东府方向骤然响起爆竹声。
贾悦扶住漆盒的手指蓦地收紧,盒盖缝隙里露出的不是凤钗,而是半截靛蓝拜帖——北静王侧妃的族徽在火光中明灭,恰与白日熊掌上的青灰暗记重合。
穿堂风卷着雪粒子扑灭廊下灯笼,黑暗中有鎏金护甲擦过她怀中的云锦。
王熙凤带笑的声音混在爆竹声里飘来:\"明日家宴的座次......五妹妹可要好生瞧瞧。\"
贾悦站在骤然明亮的廊庑下,看着小厮们将北静王府的朱漆食盒抬进庖厨。
食盒盖角的螭纹在烛火中忽隐忽现,与沈墨漕运图上新添的标记如出一辙。
她突然想起晨起时李纨说的那句\"冰绡装点祭盘\",那匹料子的纹路走向,倒像是......座次图上的山河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