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炭盆烧得正旺,檀香混着梅香在雕花木窗上凝成一层薄雾。
贾悦跟着王夫人进门时,目光先扫过居中而坐的灰衫男子——他腰间松竹玉佩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与前日老周送来的云片糕里那枚银纽扣纹路如出一辙。
\"五姑娘可读过《松风阁诗钞》?\"沈砚之起身时,袖口露出半截青竹纹,正是松风阁特有的标识。
贾悦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厨房遇见的老周——那替老太太管茶点的老仆,递云片糕时故意碰掉她的帕子,捡起来时塞了枚银纽扣在她手心,扣面刻着\"松风\"二字。
原来这层层线索,都指向眼前这位被王夫人尊为\"沈先生\"的神秘客人。
\"沈先生说笑了,我不过是跟着姑娘们读些闲书。\"贾悦垂眸轻笑,余光瞥见案上未干的墨痕——方才诗会众人联诗,沈砚之突然提议以\"雪\"为题对对联,出的上联\"雪压寒枝,半卷疏帘听旧雨\"已让满座噤声。
薛宝钗捏着笔杆的指节发白,黛玉支着腮咬唇,连向来好胜的探春都搁了笔,只盯着窗外被雪压弯的梅枝出神。
\"既如此,五姑娘可愿一试?\"沈砚之将狼毫递来,目光里带着三分期待、七分审视。
贾悦接过笔时,指尖触到笔杆上浅浅的刻痕——竟是松风阁特制的\"岁寒三友\"笔。
她抬眼望窗外,月光正漫过西墙的梅树,枝桠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现代老家院墙上的藤影。
\"一帘旧梦带香温。\"
三个字出口时,暖阁里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爆起的火星。
贾悦笔尖落下,墨色在宣纸上晕开:\"梅探月牖,一帘旧梦带香温。\"平仄相协,\"雪压\"对\"梅探\",\"寒枝\"对\"月牖\",\"疏帘听旧雨\"对\"旧梦带香温\",既应了雪夜的清寒,又添了几分暖香,直把众人的神思都勾到了月下梅影里。
\"妙!\"沈砚之击节赞叹,眼里的审视化作激赏,\"这下联不仅对仗工整,更把雪夜的冷与梅香的暖融成了一片,比上联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五姑娘这才思,当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薛宝钗的帕子早被绞成了麻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贾悦案前的对联,只觉喉间发苦——方才她想破头只得了\"风摇竹影\"的俗句,哪里及得上这\"一帘旧梦\"的余韵悠长?
偏生这余韵里还带着几分她熟悉的温度,像极了前日诗会上贾悦作的那首《咏絮》,看似柔弱,实则绵里藏针,偏偏让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处。
\"五妹妹这脑子,该去考女秀才才是。\"黛玉笑着挽住贾悦的胳膊,眼波流转间全是藏不住的赞赏,\"我刚才对着雪看了半柱香,只想起'孤舟蓑笠翁',到底是你灵醒,把梅香都揉进联里了。\"探春拍了拍贾悦的手背,嘴角漾着笑:\"我早说过妹妹的才学不该埋在闺阁里,今日算是让沈先生开了眼。\"
王熙凤摇着赤金点翠护甲,斜倚在美人靠上笑:\"我就说咱们五姑娘是块玉,今儿这一磨,可算放出光来了。
沈先生方才说要引荐文坛的先生们,我看哪,往后咱们贾府的诗会,可要变成京都才女的盛会喽。\"
贾悦面上带着谦逊的笑,心里却泛起暖意。
她知道,沈砚之的引荐意味着什么——松风阁在江南文坛是响当当的招牌,若能得他们青眼,往后她在贾府的立足之地便更稳了几分。
可还未等她开口致谢,廊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奶奶,老太太屋里的周妈妈来了!\"小丫头掀帘的手直打颤,\"说是老太太方才用晚膳时突然心口发闷,如今李大夫正瞧着呢,大太太让姑娘们都过去看看。\"
暖阁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贾悦只觉后颈一凉,方才的喜悦像被泼了盆冷水,渐渐沉进心底。
她望着窗外被风吹散的雪片,忽然想起昨日给老太太送的枣泥山药糕——那是老太太最爱的点心,可她亲手看着厨房做的,断不会有问题。
难道...
\"悦丫头,发什么呆呢?\"王夫人已经起身,\"快跟我们去老太太屋里。\"
贾悦应了一声,跟着众人往院外走。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她下意识摸了摸袖中那枚银纽扣——松风阁的秘密还未揭开,老太太突然不适又添新疑。
这深宅里的风浪,终究是一浪高过一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