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悦的马车刚拐出城门,焦糊味便愈发浓烈。
秋棠掀开车帘,只见远处黑烟裹着火星子直窜云霄,几株烧焦的老槐树像狰狞的鬼手,在废墟上东倒西歪地戳着。
\"姑娘,到了。\"车夫停稳车,秋棠刚要扶她下车,却被贾悦轻轻推开。
她踩着碎砖往前走,鞋跟碾过炭灰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前世实验室里玻璃试管碎裂的动静——那时她总爱蹲在角落看导师做实验,哪里知道如今连呼吸都要带着血锈味。
\"五姑娘!\"守在废墟外的庄头见了她,慌忙跑过来,\"沈公子刚走,说让您小心脚下。\"
贾悦点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断梁下露出半截红布,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那布料,便被扎得生疼——是春燕绣的并蒂莲,针脚极密,她前日还笑春燕\"给姑娘做帕子都没这么用心\"。
\"春燕......\"她喉咙发紧,顺着红布扒开炭块,半块玉佩突然滚出来。
玉面烧得发黑,却还能辨认出刻着的\"平安\"二字——那是她十五岁生辰时,用月钱给春燕打的,说\"跟着我总不安生,求个心安\"。
秋棠倒抽一口冷气:\"这是...春燕姑娘的!\"
贾悦捏着玉佩的手青筋凸起。
春燕跟了她三年,上个月还说攒够了银子要赎身,说要回苏州老家开个绣坊。
可如今这半块玉,倒像把刀,捅得她心口直冒血。
\"封锁这里。\"她站起身,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所有炭块都收进库房,不许任何人靠近,连只麻雀都不能飞进去。\"庄头应了,转身去调庄子里的护院。
秋棠要扶她,却被她轻轻甩开,指尖还沾着炭灰,蹭在袖口上,像朵开败的墨梅。
回府时,夕阳把朱漆大门染成血红色。
贾悦没回自己院子,直接去了赵姨娘住的梨香院。
院门口的小丫头见了她,吓得差点把茶盘摔了,磕磕绊绊跑进去通报。
赵姨娘正歪在软榻上嗑瓜子,听见通报时瓜子壳\"咔\"地碎在指尖。
等贾悦掀帘进来,她又立刻堆起笑:\"我的五姑娘,怎的这时候过来?\"
\"春燕死了。\"贾悦直截了当,把半块玉佩拍在桌上。
赵姨娘的笑僵在脸上:\"春燕?那小丫头不是跟着你......\"
\"在城郊废弃宅院里,被火烧成了炭。\"贾悦逼近两步,\"沈公子在火场寻到半枚银镯,刻着'庆'字——和我生母留下的那对,是同炉打的。\"她掀起衣袖,腕间翡翠镯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春燕上个月说在厨房看见赵妈妈收了个锦盒,里面装的,是不是李贤送的?\"
赵姨娘的脸瞬间煞白。
那锦盒是李贤差人送来的,说是\"给姨娘添些脂粉钱\",她当时还骂李贤\"毛头小子懂什么\",却到底没忍住打开——里面除了金锞子,还有那枚刻着\"庆\"字的银镯。
\"我...我就只是让春燕去送个信!\"她突然拔高声音,\"李贤说要和你谈笔生意,我想着你总拒他于千里之外,便......\"
\"谈生意需要把人引到火场?\"贾悦冷笑,\"李贤是什么人你不清楚?
他在外头放印子钱,逼死过三条人命,你当我查不出来?\"她俯下身,盯着赵姨娘发抖的嘴角,\"你护着贾环,我知道。
可你若再护着李贤,别说贾环的前程,赵家在应天府的米行,怕是连块砖都剩不下。\"
赵姨娘突然哭出声来。
她想起前日赵表哥来求她,说米行被人压了价,周转不开;想起李贤递来锦盒时说的\"姨娘只要让五姑娘松松口,赵家的难处包在我身上\"。
原来都是陷阱,她不过是颗被人捏在手里的棋子。
\"我真不知道他会杀人!\"她抓着贾悦的衣袖,\"春燕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说去城西茶棚取东西......\"
贾悦抽回手,玉佩在掌心硌出红印。
她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把李贤给你的东西都交出来,包括那半枚银镯。\"
出了梨香院,月亮已经爬上屋檐。
沈墨的马车早等在角门外,见她出来,立刻掀开车帘:\"如何?\"
\"赵姨娘被李贤拿住了赵家的把柄。\"贾悦坐进去,\"春燕是被引去的,李贤早就在那宅院布了局。\"她望着车外的树影,\"他怕我查到他和外商勾结的证据,所以杀人灭口。\"
沈墨握紧她的手:\"我今日去顺天府查了,那宅院是李贤半年前买的,过户文书上写着'置产收租',实则根本没租出去过。\"他从袖中取出个纸包,\"这是火场里捡的碎布,染了松油——是有人故意纵火,不是意外。\"
贾悦捏着碎布,松油的气味混着炭灰,呛得她眼眶发酸。\"得找王熙凤帮忙。\"她突然说,\"李贤最怕名声坏了,凤姐姐管着府里的红白事,若能在宴会上把水搅浑......\"
沈墨眼睛一亮:\"明日是忠顺王府的赏花宴,贾府要出个女眷作陪。
凤丫头最会借题发挥,你若在席间提提'贾府内部有人私通外商',李贤必然坐不住。\"
次日的赏花宴设在忠顺王府的牡丹园里。
贾悦穿着月白缎子衫,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响。
她端着茶盏,听着周围贵妇们闲聊,忽然开口:\"前日城郊那场火,倒让我想起府里管采买的吴管事——上月他说要添二十车木料,结果只拉来十五车,余下五车的银子,倒够买座宅院了。\"
满座皆静。
李贤正和几个公子哥喝酒,闻言手一抖,酒盏\"当啷\"掉在地上。
他慌忙弯腰去捡,抬头时脸上已堆起笑:\"五姑娘这是说谁呢?
采买的事凤丫头最清楚,不如请凤姐姐说说?\"
王熙凤端着鎏金茶盘走过来,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李公子急什么?
我昨日刚查了采买账,吴管事的木料确实少了五车——不过他说那五车是给...某位相熟的外商用了。\"她眼波流转,扫过李贤发白的脸,\"外商的事,李公子最在行,不如帮着查查?\"
李贤干笑两声,额角已经渗出细汗:\"凤姐姐说笑了,我哪懂这些......\"
贾悦垂眸抿茶,看李贤的指尖在桌布上掐出褶皱。
她知道,这只老狐狸要动了。
果然,夜里沈墨的密报就送来了。
秋棠举着灯笼,见贾悦拆开信笺,烛火映得她眼底寒光一闪。
\"李贤这两日总去西城的'醉仙楼',和个穿青布衫的男人密谈。\"她把信笺递给沈墨,\"那男人我见过——是大老爷身边的刘全。\"
沈墨倒抽一口冷气:\"刘全跟了贾赦二十年,管着外院所有庄子的田契。
李贤若和他勾结......\"
\"大老爷一直想在江南开丝绸行,需要外商的路子。\"贾悦捏着信笺,\"李贤在外头放印子钱,手伸到了海外,两人一拍即合。
春燕大概是撞破了他们交易的凭证,才会......\"
她没说下去。
窗外起了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柄交叠的剑。
\"醉仙楼在后街巷子里,后门通着河。\"沈墨取出张地图,\"我让人盯了两日,那刘全每次都是戌时三刻到,亥时初走。\"
贾悦望着地图上圈出的红点,指尖轻轻划过\"醉仙楼\"三个字。
月光从窗纸漏进来,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上,泛着冷幽幽的光,像块淬了毒的玉。
\"明晚。\"她抬起头,眼底有星火跳动,\"我去会会这楼里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