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摩挲着手中的白玉棋子,目光仍在棋盘上盘旋,“世兰有孕,怕是一时无法顾及宫中事务,容儿又生性疏懒,不如就让柔嫔学着打理,也好替你分忧。”
宜修虽不解他为何提起此事,但柔嫔本就是她精心栽培,又是个极为忠心的,若是能接手部分宫务,倒也省心。
当下笑意更盛,“皇上英明,臣妾近日正为此事发愁呢。”
“既如此,就让柔嫔迁居承乾宫吧,离景仁宫也近,往来方便。”
宜修莞尔,“永寿宫年久失修,若要入住,修缮起来费时费力,承乾宫倒是正合适,既宽敞又清净。”
说着,又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局势,也渐渐明朗起来。
戌时三刻,钟粹宫偏殿中,甄嬛睫毛轻颤,在满室药香和铁锈味中幽幽转醒,干裂的唇瓣轻动,喉间挤出沙哑的呢喃,“孩子...快把孩子抱给我看看。”
沈眉庄攥着浸水的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听见这声呼唤,她如惊弓之鸟般扑到榻前,抬手按住甄嬛剧烈起伏的肩头,“别动,你生产耗力过多,又有血崩之兆,此刻怎能妄动。”
流朱早已跪在塌边,哭得梨花带雨,哽咽的声音中带着两分惊喜,“小主,您终于醒了...”
甄嬛却似未察觉沈眉庄眼底未干的泪痕,也不顾自己身子如何,焦急的抓着她的袖子,轻笑道“眉姐姐,快把我的孩子抱来,她生得...生得可像我?”
沈眉庄的笑容僵在脸上,须臾才掩住眼底复杂神色,反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柔声道“像,像极了,小公主的下巴和你如出一辙,将来怕是比你生得还灵动些呢。”
说着,她接过流朱递来的瓷碗,拿起勺子舀起绵密的白粥,轻轻吹凉,“先喝些粥,养足精神才能抱孩子啊。”
甄嬛这才注意到沈眉庄通红的眼眶,若孩子无恙,她定然不会是这样的神情,再看向塌下的几人,无人面上有一丝喜色。
心中莫名恐慌,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她骤然打翻碗盏,瓷片碎裂声惊得众人一颤。
扯着沈眉庄的衣襟嘶喊,声线破碎如裂帛,“我的孩子呢?我分明听见她啼哭,她还活着对不对?”
流朱扑上前抱住她颤抖的身躯,“小主,您冷静些,月子里忌动怒伤身啊。”
沈眉庄按住她抽搐的肩头,声音发颤,“嬛儿莫急,公主好好的...只是...你先养好身子再说。”
甄嬛猛地抬头,“只是什么,既然安好,为何不让我见?”
籽香\"扑通\"跪地,声音里带着两分急切和安抚,“嫔位以下不可抚育皇嗣,这是老祖宗的规矩啊。”
“什么?”甄嬛如遭雷击,撑着软垫的手指瞬间没了力气,一直以来她都忽略了这件事。
或者说,自从她有孕以来,便笃定以皇上对她的情谊,定会在生产后封她为嫔,即便不能封嫔,皇上也定会让她亲抚育孩子才是。
她望着帐顶金丝绣的并蒂莲,耳畔嗡嗡作响,那些恩宠瞬间都成了镜花水月,。
恰在此时,一声清亮的婴啼传进殿中,甄嬛猛地坐直身子,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攥着沈眉庄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
“是我的孩子!孩子可是在珂嫔那儿?她有了身子最是心软,流朱,快找出我那对赤金缠枝镯子去,就说为免惊扰她养胎,这段时日便将公主抱回来。”
见流朱依旧跪在地上不动,甄嬛眼底的光骤然转冷,“还愣着做什么,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沈眉庄喉间发紧,望着那双往日明若秋水的眸子如今满是血丝,终究狠下心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已下旨,将公主交由柔贵人抚养,此事已然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见甄嬛如坠冰窟般瘫软下去,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好在公主还在钟粹宫,你是公主生母,她不会阻碍你们相见的。”
甄嬛仰头大笑,笑出的眼泪顺着下颌砸在锦被上,“她与我素来不合,如今得了我的女儿,岂不是要将我剜心剔骨。”
话音忽转凌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去取我的大氅,我要去养心殿!”
沈眉庄慌忙按住她欲掀锦被的手,垂眸避开甄嬛灼灼的目光,指尖绞着帕角,“今日朝中有事,皇上一直在养心殿面见朝臣,这才没能来看你,而后...而后华贵妃诊出喜脉,皇上...”
甄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血渍,“我在鬼门关为他走一遭,才拼死生下孩子,他居然去看望别人,当真是讽刺。”
说罢便要挣扎着起身去见皇上,沈眉庄死死箍住她颤抖的肩头,急得眼眶通红,“你看看自己这副样子,若此刻冲撞圣驾,莫说见不到公主,连你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
见甄嬛如断线风筝般瘫软在锦被上,才抬手抚过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压低了声音。
“嬛儿,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公主将来总要嫁入别家,可阿哥...唯有生下皇子,你后半辈子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甄嬛又如何不知,自从知道腹中是公主后,便一直想着再要个阿哥,为的也是母凭子贵,可那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九死一生诞下的骨肉,如何能甘愿将孩子拱手让人。
案头的参汤腾起袅袅白雾,终是化作一声叹息,甄嬛颤抖着接过碗盏,滚烫的汤药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了冰凉的心。
此后几日,甄嬛都在寝殿安心坐月子,流朱每日捧着食盒进出,只见她对着襁褓小衣发呆,或是对着铜镜反复涂抹皇上亲赐的胭脂。
直到那日晴空万里,当\"柔贵人晋封柔嫔,迁居承乾宫\"的圣旨声穿透宫墙。
甄嬛正握着公主满月时的银锁,面上血色骤然退去,殷红的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 待五日后悠悠转醒,西偏殿已空空如也。
奇怪的是,甄嬛自此以后更是深入简出,就连珂嫔以及钟粹宫的洒扫宫人也甚少能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