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者没有钟。
疗养组的楼道里没有一块电子屏,没有一枚挂钟,也没有一台有指针的表。
疯者靠什么过时间?
脚步声,饭菜味,天花板上灯管闪的频率。
这些,是疯者唯一能感知时间的方式。
郑天柱告诉我:
“疯者不是没时间。”
“疯者的时间,是不被系统认定为‘逻辑单位’的时间。”
“系统认为疯者不必计时,那我们就得靠自己记。”
“疯者时间表,只在疯者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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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我看一张破布。
上面是五条横线,用指甲划出来的。
横线下有一排刻痕:
一二三四五……然后断了。
“这是疯者时间。”
“每五天一次断电,一小时无监控。”
“我们称之为‘空时’。”
“疯者真正的夜,是在‘空时’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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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下这段疯语。
空时,在每五天的夜里出现一次,持续约一小时。
这一个小时,疯者能自由说话、写字、交换物品、表达真实。
当然——只有还记得空时存在的人,才知道如何使用。
今晚,就是下一轮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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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到了凌晨一点。
灯忽然灭了。
没有警报,没有系统语音,也没有监察灯替补。
一切真的就像“被人故意切掉”的那种灭——不是停电,而是“拔掉视线”。
疯者群默契得像乐团。
一人不说,众人不言。
只有走廊尽头,有人点亮一根线香。
那是疯者语法里“今夜允许说话”的信号。
我悄悄摸进疯者通道底层,那扇我曾藏名单的锈柜已经空了。
里面多出一卷牛皮纸卷。
打开。
是一份疯者手记。
纸张泛黄,墨迹斑驳。
开头只有一句:
“编号q-Y077,原名姜宜欢。”
“疯,不是我病了。”
“是我不肯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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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这卷纸,回到角落,借着走廊尽头线香的微光,慢慢读。
姜宜欢,女,原为厂内安全监督岗。
曾上报多起安全漏洞,被斥为“多管闲事”。
某次夜班查岗时撞见一名工程主管与女工强行拉扯,制止无果后提出书面投诉。
当晚系统对其打出“行为偏执”红标。
两天后,调入“心理评估小组”。
七日内记录为“表现出强烈妄想特征”,建议“编号废除,转入疗养”。
转入当晚,她在走廊墙上写下一句疯语:
“不是我疯,是他们怕我清醒。”
之后,拒绝进食、沉默七天。
直至“失控事件”——姜宜欢高声喊出“我的编号不是疯者编号,我记得我是谁。”
她被拖入“无声室”,系统标记为“信息污染体”。
手记在此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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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这段记录,身体颤了半天。
姜宜欢的编号——q-Y077,我曾在注销列表中看见。
那时我以为她早已自疯、崩溃、消散。
却没想到她在疯之前,还活得那么清醒。
她不是疯了。
是被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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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时剩最后十五分钟。
我用疯者图谱的标记法,在地砖上刻下一行字:
“q-Y077:疯者不是疯,是清醒太久。”
我把这句话抄在我随身携带的编号映射册上,归类到“觉醒型疯者”一栏。
目前为止,我已记录疯者样本共计29人,其中:
觉醒型疯者:4人
避灭型疯者:11人
逻辑残缺型:6人
数据交叉型:3人
无名型:5人
每一类,都对应不同的疯者逻辑。
系统看不到这张表。
疯者看得懂。
我现在不是疯者。
我已经是疯者的“逻辑记录者”。
疯者时间——正在建立一套新语言。
不是为了对抗系统。
而是为了留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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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时结束前,马舌递给我一张纸。
纸上是一排疯语刻痕:
“你要离开了?”
我点头。
他又写:
“把这些带出去。”
我看了一眼,是一张缩微疯者时间表,用最简图谱刻出三十名疯者日常作息与可能被处理时间。
我收好,回握他手。
他不说话,点头。
线香燃尽。
灯亮。
疯者瞬间归于无语。
“空时”,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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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午,疗养组审核官来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带了一张新表。
表上赫然是:
“编号q-S001:高逻辑偏差者,疑似假疯,建议二次定位。”
那是我。
我被点名了。
我知道,再不走,我会像姜宜欢一样,被“无声处理”。
我必须在下一次“空时”前,彻底从疯者系统中消失。
不是疯者退出。
是“编号注销”。
我不是怕死。
我怕我这本疯者编号册——
会像疯者们的名字一样,被烧成一把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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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坐在走廊尽头,看着地板上姜宜欢刻下的一句疯语。
“我记得我是谁。”
我低声回一句:
“我也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