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师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塞给我时,正是凌晨三点整。他没说一句废话,只留下一句话:“别往回看,走前一步是你命,回头一步是你坟。”
我把纸条摊开,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笔迹:“北仓街49号后巷信箱,代号:回音者。”
这几个字像落在水泥里的钉子,钉进我脑子深处。那一夜,我没睡,只等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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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仓街是一条没人走的街。
白天是垃圾车的通道,晚上是老鸨赶嫖的战场。街口有块锈蚀的铁牌:“禁止鸣笛”,牌下长满野草和积水坑,散发着锈味和败油的气味。
我照着地址,走入一条边角夹缝的后巷。两侧是被拆了一半的水泥楼,灰皮风化,窗户全是瞎眼。
一排排被钉死的信箱立在最里面墙角,像一排无言的亡灵纪念碑。
我走到编号“49-7”的信箱前。它锈得最狠,边角被钳子掰开过,但仍能塞纸。我将一张包有旧编号卡片的信封塞进去,然后转身离开。
刚走出两步,就听到一个沙哑少年的声音。
“你是谁的回音?”
我猛地回头——一个面黄肌瘦、穿着黑卫衣的少年站在墙角。他的脸藏在帽檐下,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尾随我?”
他笑了,牙齿白得发寒:“你是净空吧,或者……q-S001?”
我顿时汗毛倒竖,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随手抛过来。我接住一看——是我两年前在晨丰厂注册的旧编号卡,边角处写着“注销\/冻结\/不可再用”。
“你是谁?”
“林澈。”他说得轻,却像是一口锁打进我心门。“我是回音者外围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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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他走进后巷深处的小庙废墟,那里没摄像头,也没信号。他靠在墙边,说:
“信箱就是入口,但不是组织。它只是个回声箱,很多人会来投递旧编号、销毁记录、匿名控诉,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回音者’。”
我问:“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不是谁。”他回答得干脆,“我们是不被允许存在的‘谁’。”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上面列着三栏数据:
编号
原名
死因(系统未记录)
“这些人,都死了。但在系统里没有记录。”
“你怎么知道?”我声音哽咽。
他指了指太阳穴:“我们靠脑袋记,靠嘴讲,靠脚跑,靠死人的痕迹去对。”
我看着他,他比我小得多,眼神却像老到入棺材的人。他压低嗓音道:
“净空,你见过人死在编号里吗?”
我点头。
“你愿意讲一次给我听吗?我们有个规矩,每一个新成员——必须先讲一次编号者的死。”
我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刘乾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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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刘乾。编号q-L109,晨丰毒厂废料处理一班调度员。最后一次出勤是在‘机器漏火日’。我该上班,是他替我值了那一班。”
“他进去后,冷库被焊死。三天后,他的编号在系统里消失了。厂里公示:‘刘乾因个人原因,辞职不辞人,离岗已清除’。”
林澈听完,只说了一句:“你看着他进去的?”
“是。”
他低头记下:“我们有一个词,叫‘编号之死’。不是人死,是编号失效。编号没了,人自然不存在。”
“你不觉得荒唐吗?”我咬着牙。
“当然荒唐。”他淡然说,“所以我们才得活下去,把这些荒唐背下来,再一个个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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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许久,才问:“你们建立了资料库?”
“我们叫‘回音档’。”他说,“每一份回音档,都是匿名的,不联系统、不链接网络、不入云端。我们用人工抄写、加密转手、纸质封存。”
“这就能对抗系统?”
“不能。”他微笑,“但能对抗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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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林澈带我绕出北仓街,走进一家废旧网吧。
网吧地下室空无一人,机子都断电,他从角落抽出一块空白塑胶键盘,撕掉键盘背部的贴纸,露出一张纸卡。
他轻声说:“从现在起,你是编号者x-Z0001,归属‘回音者信箱南线资料协力组’。”
“你给我新编号?”
“这是防止你被重新识别。”他说,“我们之间,从不问真名。”
我望着那张卡,上面空空如也,只印了一行字:
“你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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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在厂区编号清除榜上,看到刘乾的名字被涂掉那天。
那一刻我才明白,真正的死亡,不是没有气息,而是再也没人叫你。
而“回音者”,就是那些不肯闭嘴的人——我们不怕被删,只怕你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