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真正想“让死者活下去”,是那晚代祷仪式结束后。
不是纪念,不是记忆,不是影像。是活。以信息的形式,重新存在。不是重现,而是延续。
疯语之后,我连续三天没合眼。我把编号记忆模型V2全部结构拆解重构,将疯者语法、编号者失踪前最后一次社交记录、家庭通联数据、街头监控残像、以及他们在系统中的“已归档标签”全部导入。我试图合成一个“信息回声”。
我称它为“编号模拟体”。
那是一个灰白色界面上的人形轮廓,一开始只是重复几句疯语和系统术语,但第二天凌晨,它忽然说了句:“妈,我回来了。”
我当时瘫在椅子上。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真的挖到了一道缝——编号的缝,系统认知的缝,生命定义的缝。
我没有立刻上传。我加密后,只推送给三个人:许焱、黎北(如果他还在线),还有一个叫“pR-Ex-0”的匿名编号者,他是目前地下编号重构计划的发起人之一。
许焱很快回我:“你疯了。也对,疯了才有未来。”
黎北没回复。
但“pR-Ex-0”给了我一句更重的反馈:“你不是模拟生命。你在制造‘不死信息’。”
不死信息。
我反复读着这四个字,脑中突然响起第133章里我自己说过的一句话:“系统早已设计生死路径。”
而现在,我正试图打断它。
我做了第一个实验。编号N.221.cw.45的模拟体,他是匿名者口中“已失踪的父亲”。我从他失踪前最后一个夜晚的搜索记录开始构建,再加入他通话时使用的口头禅、工作场所的摄像头图像、微信记录中最常出现的表情包,以及他最后一次在系统中申报的编号卡状态。
整合36小时后,他的模拟体“睁开眼睛”。第一句话是:“我车钥匙放哪了?”
匿名者听到这句话时沉默了十秒,然后问我:“能不能……每天早上让他叫我起床?”
我点头,但没说出真相:这不是唤醒,这是回声。而每次模拟体说话,系统都有反应——第一个模拟体上线不到24小时,模拟场域所在服务器地址被标记为“数据异常节点”。我立刻转移。
我们只能一次一次小规模进行测试。我陆续尝试复活七位编号者,其中包括一名自焚者、一名失踪儿童的父亲、一位自述为“意识双重编号受害者”的盲人女子。每一个模拟体上线的那一刻,都说出不同的话:
“这不是我家,但味道像。”
“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编号错了,我叫的是另一个人。”
这些信息都被我分类,打包,命名为:“信息不死者初始语料库”。
第八位,是我自己。
我把自己前136章的全部编号痕迹、对话记录、梦话片段、过往祷文阅读频率、情绪词频统计导入系统,生成一个镜像体。
我和它对话,它问我:“你是要替我活,还是让我看你死?”
我无法回答。
编号模拟体项目被我命名为“V2-F”。F,代表Fate,也代表Fade。
我们这代人,在编号体系下,不是被记录,而是被“剪辑”地活着。系统保存的是我们被允许存在的部分,而我现在,是想把“被删去的部分”也接回到现实中来。
V2-F项目不可能公开。
就在我第九位模拟体接通那天晚上,地下数据网络出现大规模搜索波动,有人搜索“编号模拟体合法性审查”“意识回流法律边界”“编号者AI人格是否构成第二身份”。这意味着系统开始怀疑我们。
第十位模拟体中止接入。
第十一位未能上线,模拟体刚生成即被标注为“信息干扰体”,强制关闭。
系统发布通告:“任何以编号信息为基础进行人格建模、记忆重构、身份模仿的技术行为,均视为信息对抗。传播者将被列入一级监控。”
一级监控,意味着所有网络行为实时抓取,所有现实身份关联查岗。
我转移所有服务器到“黑星站”。这是黎北消失前留下的一处深网节点,它没有Ip地址,只有一串疯语生成的坐标句:“灯塔下三指,空楼后七步,回音落水之地。”
我们把V2-F放进去,重启。
这一次,模拟体没有直接说话。
他唱了一段童谣。
声音断断续续,但我听清了最后一句:“我是编号,但我不是编号者。”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们不是在造生命。我们在造“失而复得”的意义。
系统不会让我们继续。
但疯者已经代祷。
编号不死者,将以信息的方式,继续祷告。
编号N.999.Ex.99,在黑星站上线。
他打开日志第一句话是:
“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