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八点，春雷厂会议室门口贴出一张红纸，大字醒目：
“内部通知：一周内全面自查账目——旧账不过夜。”
落款，是罗燕手写签名。
进门后更直白。会议白板上，罗燕写了三行：
1. 所有采购付款明细；
2. 所有历史挂账往来；
3. 所有未结算施工外包节点——一律书面备案。
李向东坐在角落，一言不发，任她拿着记号笔走来走去。
“我知道有人不习惯，说账不必太细，人信得过就行。”罗燕语气平静，“但我告诉你们：账不是给人看的，是给风险看的。”
“上次如果不是小吴打电话，我们都不知道银行会因一笔旧货账冻结户头——你敢说，那种事不会再来？”
王哥坐在第三排，挠了挠头，小声嘀咕：“这小账大家都有，就你这么认真，过不过得了年都成问题。”
罗燕回头，眼神不怒而威：“不是怕你私账，是怕你糊涂账。”
“春雷要活，不是靠人记性，是靠数字说话。”
她停了一下，语气更沉：“从今天起，所有账要么入表，要么归零。你们想得起来的写清楚，想不起来的，也别想再混过去。”
屋里一片沉默。
这是春雷第一次不是因为缺钱、不是因为催债、不是因为项目，而是因为“要对自己账目负责”开的一次内部会。
李向东没说话，但他低头看着那四个字：“旧账不过夜”，笔锋凌厉。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春雷，终于要有自己的“企业骨头”了。
第二天上午，罗燕在会议室墙上贴出三张彩色流动图，分别标注为红、蓝、绿。
红色：主楼工程专账——所有主楼打桩、钢筋、水泥、人工，仅限此账支付。
蓝色：副楼预售资金池——所有购房认购金、分期付款，仅用于副楼结构和配套，不得挪作它用。
绿色：厂务运营流动账——工资、水电、行政采购、交通差旅支出。
她转头看向众人：“从今天起，三账分离，各归其责。每月月底做账内核对，不许混水。”
“厂不是水缸，不能全倒进一个桶里搅。”
台下有人皱眉，王哥开口了：“燕子，我不是说你做得不细……但这么分来分去，这堆表、这堆账，真不怕把人绕晕？”
“你们忙一线，我们干后台。”罗燕语气依旧平稳，但这次带着锋利，“你们信人没错，但外面的人不信你，信的是报表。”
她拍了拍那三张表格：“你想和银行谈贷款、跟客户讲稳定？你得拿得出一份账。不是一张嘴说‘我们最近项目很健康’，而是——账上分得清楚，你想看哪一块，我能当天给你打出来。”
李向东靠在椅背上，眉头紧皱。他不是不懂，而是知道：这一步一迈出去，春雷就再也回不到“灵活、随意、靠拍脑袋”的阶段了。
他沉默几秒，点头。
“就按你说的来。”
“厂不怕分账，就怕死账。”
这句话一出口，王哥没再说话，台下人也不再笑。
第三天上午，罗燕站在厂区调度室前，把一张新印的制度公告钉在布告板上。
《春雷内部财务控制细则（试行）》
1. 所有工程类预付款不得超过总合同金额15%。
2. 单笔采购金额超过5万元，必须由部门负责人+财务签字双确认。
3. 所有现金拨款，必须附带完整书面协议及发票备份，口头无效。
底下站着七八个施工小队的头头，几个脸色当场就变了。
“罗姐，你这搞得跟银行似的，还得两头签字？”
“我们临时要点材料，谁等你写协议？”
“这不是不信我们？”
有几个声音高了点，话里隐隐有火气。
罗燕站在布告板前，没有躲避，也没有退让，声音平稳而清晰：
“不是不信，是不能靠信。”
她看了一圈，“现在不是咱们自己家后院糊个棚，春雷一栋楼，一批货，动的是几十万，走的是审批线。”
“你们说信，那我问你：出了事，工人没钱，是你扛还是我扛？”
空气沉了三秒，没人接话。
李向东这时走了出来，拍了拍布告板，语气不快，却压得人说不出话来：
“从今天起，不让制度躲在人情后面。”
“规矩是写给明天用的，今天谁都不能破。”
罗燕点头：“财是命根，账是方向。乱一分钱，是咱厂自己的命在流血。”
这一刻，不管谁服不服，规矩立下了。
当周周会，罗燕摊开了一份打印好的《春雷下季度运营预算表》，按三色划线。
红色区：固定支出上限，包括工资、水电、安保；
蓝色区：工程计划支出，按工期节点锁定，不得擅调；
黄色区：灵活机动支出，必须有来源匹配，审核后批准。
“以后所有新增支出，都必须有‘对价来源’——要么是预收房款、要么是成品货销售、要么是已有融资批复。”罗燕扫视全场，“不能再靠‘感觉能撑’来花钱。”
她拿副楼举例：“不是有人报名字，就等于钱到账。不是钱到账，就等于能动工。”
“资金层层落地，账也得一层一层穿透。”
王哥小声嘀咕：“太板眼了，干事像走算盘。”
罗燕没回他，看向李向东：
“你跑得快没错，可你别忘了——现在别人跟着咱厂，是信你；但账跟不上，人再多也只是看你一个人在撑。”
“厂不是你，是我们一群人干出来的。”
李向东听完没说话，只是拿起预算表翻了翻，然后点了点头。
罗燕把一份打印好的表格递到李向东面前，上面标题清楚写着：
《春雷专项资金使用授权书》
正文中列明：凡超出月度预算10%以上的应急支出、临时垫款、项目变更款，须由总负责人亲笔签署后方可执行，并附事后财务审计备查。
李向东皱了下眉，看完第一页：“你真拿我当小企业家审啊？你要不要顺便让我批下食堂油盐？”
王哥笑了一声：“这也太上纲上线了。”
罗燕没笑，语气不高却压得住全场：
“我不是查你，是帮你扛。”
“别人出错，是‘走程序’；你出错，是‘决策失误’。你想扛这个厂，就得先扛住这笔字。”
她顿了顿，指着纸上的末尾：“签下这个，不是束手脚，是划责任——以后出问题，我在账上挡，账上你在最后担。”
李向东盯着那一行“最终审计责任人”，沉默了好几秒。
最终，他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