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的回响
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暮色正将城市的轮廓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暖黄。陈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跳动的数字——高端文旅项目的客单价又创新高，但复购率的曲线却像被无形的手按了一下，在半空凝滞成一个尴尬的平台期。
“陈总，东南亚项目的视频会议准备好了。”秘书的声音隔着磨砂玻璃传来时，他正盯着报表上“亲子游板块利润率下滑15%”的红色批注出神。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顶层时，陈默还以为是合作方提前到了。直到看清那个穿着褪色夹克的身影，他才猛地从文件堆里站起来。父亲陈建国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鞋面上还沾着家乡小镇的泥土，站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像株被移植到玻璃花房的老槐树。
“爸？您怎么来了？”陈默绕过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接过父亲手里的包。帆布包的提手被磨得发亮，里面露出半截他中学时用过的保温壶——蓝白相间的外壳早已斑驳，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你妈腌了些腊鱼，说你爱吃。”陈建国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巨幅景区规划图，最终落在儿子鬓角新生的白发上，“上周看新闻，说你在山里搞的那个营地，一晚要三千块？”
陈默笑了笑，给父亲倒了杯热茶：“那是高端定制项目，带私人管家和直升机接驳的。”他特意把“私人管家”和“直升机”咬得轻些，怕刺激到一辈子跟二手车打交道的父亲。
陈建国捧着搪瓷杯，指腹摩挲着杯沿的裂纹。这杯子是二十年前陈默刚开二手车行时买的，当时父子俩挤在不足二十平米的门面房里，冬天就靠这杯子轮流喝热水取暖。“我昨天去你老车行转了转，小王说现在改做豪车展厅了？”
“嗯，低端市场利润太薄。”陈默打开投影，准备给父亲看看最新的文旅项目宣传片。画面里，穿着礼服的男女在悬崖餐厅举杯，无人机航拍的镜头掠过雪山湖泊，配乐是恢弘的交响乐。
陈建国没看屏幕，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上面是陈默年轻时记的客户档案，每一页都写着“李大姐，孩子上学要靠谱代步车，预算五万内”“张师傅，跑工地需要皮实越野，优先推荐四驱”。
“你还记得老周不？”父亲的手指点在某一页，“当年他开出租，攒了三年钱买辆二手捷达，你陪他熬夜换刹车片，就为了让他跑夜班踏实。”
陈默的喉结动了动。老周后来成了他的第一个回头客，介绍了整个出租车队来置换车辆。那段日子，他每天睡在车行的折叠床上，客户一个电话，哪怕是凌晨三点，也会爬起来帮忙搭电。
“你搞这些景区，我不懂。”陈建国合上笔记本，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大半，“但我总觉得，不管做啥生意，跟卖车一样。有人要豪车撑场面，可更多人就想找个踏实地方，带娃玩玩，不坑人，不绕弯子，花的每一分钱都值当。”
他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明天一早的火车回去，你妈还等着我收玉米。”走到门口时，父亲忽然回头，夕阳的金辉恰好落在他鬓角的白霜上，“别忘了你最初做二手车时，客户要的是踏实。”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陈默呆立在原地。宣传片还在循环播放，悬崖餐厅的灯火璀璨如星河，但他眼里却反复浮现出老周当年接过车钥匙时，那满脸褶子笑成花的模样。
当晚的高管会上，陈默把东南亚项目的资料推到一边，在白板上写下“踏实”两个字。
“我们的亲子线，现在客单价多少？”他问市场总监。
“高端亲子营是六千八，包含马术体验和星空帐篷。”总监推了推眼镜，“中端线三千二，上个月刚提的价。”
陈默忽然想起上周去景区视察时，在停车场看到一对年轻父母。妈妈抱着睡着的孩子，爸爸蹲在地上啃面包，面前摆着景区的价目表，两人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当时他只觉得是个别现象，此刻却像根刺扎在心上。
“明天开始，启动‘星空亲子平价计划’。”他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个简单的帐篷，“保留核心体验——比如自然课堂和篝火晚会，但住宿换成经济型营房，餐饮用自助简餐，把价格压到九百八，含一家三口的所有费用。”
会议室里一片抽气声。运营总监立刻站起来：“陈总，这个价格连成本都覆盖不了！营地维护、导师工资、保险费用，哪一样不要钱？”
“成本我来控。”陈默的目光扫过众人，“把高端线的营销预算砍一半，用在平价线的品控上。另外，所有管理人员每个月必须去平价营当一天辅导员，跟家长们一起搭帐篷、做游戏。”
他想起父亲说的“踏实”。当年卖二手车，他会把每辆车的事故记录、保养情况列成清单，明明白白摆在客户面前。现在做文旅，难道不该让普通家庭也能踏踏实实地享受自然，不用对着价目表精打细算吗？
三个月后，陈默在周末悄悄去了平价亲子营。没有西装革履的管家，没有精致摆盘的餐点，家长和孩子们正围着篝火做手工，用松果和树枝拼贴小动物。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作品跑过来，把松果兔子塞进他手里：“叔叔，这个送给你，老师说你是让我们能来山里玩的大好人。”
他蹲下来，看着小姑娘鼻尖沾着的颜料，忽然明白父亲那句话的分量。所谓踏实，不是低价的妥协，而是让每个层次的客户都能感受到被尊重——就像当年那个被他亲手换过刹车片的捷达车，虽然普通，却载着老周的生计，跑得稳稳当当。
夕阳西下时，陈默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玉米脱粒机的轰鸣声，父亲的声音带着笑意：“小王说，老周带孙子去你那山里玩了，回来一个劲夸好呢。”
陈默望着远处孩子们追逐嬉闹的身影，嘴角忍不住上扬。山风穿过松树林，送来阵阵欢笑，比任何高端项目的宣传片都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