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北疆,秋风已带着凛冽的寒意。慕容绍宗勒马驻足在一处高岗上,远眺着朔州方向升起的狼烟。他身后,八千精锐将士和五千壮丁组成的队伍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在黄土高原上缓缓前行。
\"将军,前方十里就是朔州地界了。\"亲兵队长韩六打马上前,递过水囊,\"斥候回报,这一带的羌胡比预想的还要猖獗。\"
慕容绍宗接过水囊,喉结滚动间饮下一口冷水。他眯起眼睛,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传令下去,前军戒备,后军收缩队形。\"
\"诺!\"韩六领命而去。
慕容绍宗轻抚坐骑的鬃毛,心中思绪翻涌。临行前,汉王刘璟在信中那番话犹在耳边:\"绍宗啊,陇东乃长安门户,羌胡肆虐已久。此次出征,不仅要收复失地,更要尽量减少伤亡。那些州兵和壮丁,都是百姓家的顶梁柱啊...\"
\"将军!\"一声洪亮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一骑飞奔而来,马上的将领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虬髯,正是副将侯莫陈悦。
\"何事如此慌张?\"慕容绍宗微微皱眉。
侯莫陈悦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他却不慌不忙地稳坐马背:\"后军又遭袭扰!几个羌人想抢粮车,被弟兄们剁了脑袋。\"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要我说,这些羌胡就是欠收拾!咱们直接杀过去,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慕容绍宗没有立即回应。他注意到侯莫陈悦的铠甲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显然刚才亲自参与了战斗。这位副将勇猛过人,但性子太过急躁。
\"侯莫陈,你看那边。\"慕容绍宗指向远处丘陵间隐约可见的游骑,\"他们一直在观察我们。若我们贸然出击,正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侯莫陈悦顺着方向望去,不屑地哼了一声:\"区区游骑,何足挂齿?咱们鹰扬左卫的重甲步兵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碾成肉泥!\"
\"然后呢?\"慕容绍宗反问,\"等我们精疲力竭时,他们的主力再从侧翼杀出?\"他摇摇头,\"行军打仗,不能只凭血气之勇。\"
侯莫陈悦脸色涨红,正要反驳,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三名身着轻甲的飞羽斥候疾驰而来,为首一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报!朔州城情况已探明!\"
慕容绍宗精神一振:\"讲。\"
\"城中首领乃奚人费连少浑,月前击败原羌人首领夺得统治权。此人凶狠狡诈,手下多是亡命之徒,总兵力约有三万。\"斥候顿了顿,\"更棘手的是,他们已将城外所有树木砍伐殆尽,方圆十里内找不到可做攻城器械的木材。\"
侯莫陈悦闻言大笑:\"三万乌合之众罢了!咱们八千精锐还怕他们不成?\"
慕容绍宗却眉头紧锁。他麾下虽有五千重甲步兵,但其余三千州兵训练不足,五千壮丁更是毫无战斗经验。若正面强攻,胜算渺茫。
\"传令,全军在朔州城外五里扎营。\"慕容绍宗沉声下令,\"多设岗哨,严防夜袭。\"
当夜,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慕容绍宗站在沙盘前,手指在朔州城模型上轻轻敲打。帐外传来争执声,随即侯莫陈悦掀帘而入,身后跟着几位千夫长。
\"慕容!还等什么?\"侯莫陈悦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沙盘都晃了晃,\"趁敌人不知虚实,明日一早我就带兵攻城!\"
副将王虎附和道:\"侯莫陈将军说得有理。咱们远道而来,若拖延日久,士气必然低落。\"
慕容绍宗抬眼扫视众人,目光如炬:\"诸位可曾想过,朔州城墙虽不高,但异常坚固。我们缺乏攻城器械,难道要让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去撞墙吗?\"
\"那也比坐以待毙强!\"侯莫陈悦拔出佩刀,寒光映照着他激动的面容,\"我带先锋队,保证一个时辰内登上城头!\"
慕容绍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躁:\"侯莫陈,汉王叮嘱过...\"
\"我知汉王仁慈!”侯莫陈悦打断他,\"可是慕容,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畏首畏尾?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那些州兵和壮丁不上战场见见血,永远都是软脚虾!\"
帐内一时寂静。慕容绍宗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知道侯莫陈悦的话不无道理,但作为主帅,他必须为每一个士兵的生命负责。
\"明日...先派小股部队试探性进攻。\"他终于妥协,\"但主力按兵不动,等待战机。\"
侯莫陈悦咧嘴笑了:\"这才像话!明日看我如何教训那些胡虏!\"
次日黎明,薄雾笼罩着朔州城。侯莫陈悦全身披挂,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面前是八千整装待发的将士。他目光扫过那些年轻的面孔,看到许多人眼中闪烁着恐惧。
\"孬种!\"侯莫陈悦突然大吼,声音如雷,\"看看你们的样子!你们的家人都在豳州盼着你们凯旋,而你们却在这里瑟瑟发抖,活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队伍中有人低下头,更多人则因这突如其来的辱骂而涨红了脸。
\"我家乡有句老话,\"侯莫陈悦继续吼道,手中的大砍刀在晨光中闪着寒光,\"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今天,就让那些胡虏看看,我们汉家儿郎的血性!\"
\"杀胡!杀胡!\"队伍中开始有人响应,起初只是零星几声,很快便汇聚成震天动地的呐喊。
侯莫陈悦满意地点头,转身指向远处的朔州城:\"弟兄们,跟我冲!\"
攻城开始了。侯莫陈悦亲自扛着一架简陋的云梯,冲在最前面。箭矢如雨般从城头倾泻而下,不断有人倒下,但被激怒的士兵们依然奋勇向前。
慕容绍宗站在后方高地上,双手紧握成拳。他看见侯莫陈悦第一个登上云梯,却在即将触及城垛时被滚木砸中,重重摔了下来。更多士兵前赴后继,却因云梯不够稳固而纷纷坠落。
\"鸣金收兵!\"慕容绍宗终于下令,声音沙哑。
撤退的号角响起,伤亡惨重的攻城部队如潮水般退下。侯莫陈悦被亲兵搀扶着回来,头盔不见了,额头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脸。
\"他娘的!\"侯莫陈悦一把推开亲兵,踉跄着走到慕容绍宗面前,\"那些狗杂种早有准备!\"
慕容绍宗递过一块干净布巾:\"先止血。\"
侯莫陈悦胡乱擦了擦脸,颓然坐在地上:\"死了多少弟兄?\"
\"初步统计,三百余人。\"慕容绍宗声音低沉,\"还有两百多重伤。\"
侯莫陈悦一拳砸在地上:\"都是我的错!我太轻敌了...\"
慕容绍宗蹲下身,与侯莫陈悦平视:\"不全是你的错。我们都低估了费连少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我有个想法...\"
侯莫陈悦抬头:\"什么想法?\"
慕容绍宗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侯莫陈悦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最后竟哈哈大笑:\"妙!太妙了!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