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兰要起身冲过去加入战团。马清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皇上要紧。”
农田经过马清身边。他手上的铁鞭满是红的血和白的脑浆。他咬着嘴唇,脸颊上肌肉突起,络腮胡子像跳舞一样动着,对马清欲言又止。
祖兰一声不吭,抽刀就要对农田来一个横切。农田好像没有看见祖兰的动作一样一动不动。马清一把将祖兰抽刀的手按住。
农田终于没有说话,他转头跑了出去。
十几个关西军蜂拥着往外跑。落在后面的四五个又死在了宿卫军们的长槊下。
行动算是结束了,马清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想去看看皇帝,他返身往西南侧门的方向走。“马君,这个人要和你说话。”浑身是血的阿七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名胸口上插着一把刀的健壮的宿卫军。
马清觉得很面熟,他在宿卫军面前蹲下身子。
“你,你是左军步兵校的马清吗?”宿卫军脸色苍白。那口刀穿过铁甲叶之间的丝绦进入胸脯内有半尺深。也正是那口刀没有被抽出来从而阻止了血的流失,这让他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肯定没有活的希望了。
“我是左军步兵校的马清,你是?”马清问。
“我叫方琦,家父说起过你。”
马清记起来,他和方琦在城楼上有过眼睛一闪的见面,也怪不得乍看面熟。
“令尊叫什么?”虽然认定他是方勇的儿子,但马清还是要确认。
“方勇。”
“阿琦,你阿父一直很担心你。”马清拉过方琦的手。
“抓,抓长沙王,我,我不知道。我们虎贲和羽林接到的命令是看守住皇上。后来我才,才知道,是,是三部司马和左卫的人干的,说,有,有新的太尉,大,大司马。”
马清将他的手紧紧握了握:“知道了,你不用自责。”
方琦嘴角笑了笑,露出了满是血的红红的牙齿。他费力地指了指自己的胸脯。
马清解下他肩上的束甲带,轻轻伸手进去,摸到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弯曲的锥形物体。他掏出一看,是一个镶着银的狼牙。
他把狼牙递到方琦眼前。
“给,给阿父,告,告诉他。”一阵血从方琦口中涌出,他喉咙里响起像痰一样的声音。他的话声越来越小,“我,我当不了屯,屯长了。来,来世…”他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阿七抽泣起来。他黝黑的脸皮皱着,溅上了血的脸被眼泪冲出两行白白的印迹。
马清一把将狼牙扯下来,拍了拍阿七:“别太伤心了。”
千军万马,沉重而响亮的脚步声上了台基。
大堂内满是血水,席子上躺了十来具尸体,还有十来个伤员倒在地上呻吟。阿十的尸体是最惨的,他的头就像西瓜被大锤击打后一样的稀烂。
马清抓住垂下的帷幔,抽刀砍断一截盖在阿十的尸体上。他发现祖兰没有在身边,他的眼睛围着大堂转了一圈。
门外,那个宿卫军军官带着二十来名宿卫军跪倒在门侧。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扶着门框。马清走过去一看。祖兰已经脱掉了那身铁铠甲。她一手抚着胸口大口干呕着。她脸色煞白,是一种想要吐又吐不出来的那种难受表情。
马清拍了拍她的背:“怎么呢?”
祖兰一把拉住马清的手。她光滑的手很冷力道却很大,好像把自己身体所有的重量都放在了这只手上。
“阿十哥,好惨。”祖兰大口喘息着。她的整个身体都一起一伏的。
“这就是战争。”马清道。
“擦擦擦”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在第二层和第三层的台阶上响起。听起来有近百人。
“挺起胸膛来,让你阿父好好看看。”
祖兰将手从马清手里放开。她咬着嘴唇,挺起胸,拍了拍身上绛色劲装。
五十名佩长刀,披着两档铁甲,身背弓箭的士兵在一名胸脯壮实的都伯率领下上了台基。他们就像红色的蚂蚁一样,整齐地沿着台基上的围栏左右分开。
两个同样装束的什队士兵从殿门到台基外站成互相面对的两列。一个皮盔松垮的什长不时扶着头盔,用公鸭一样的嗓子喊:“站好,快,快。”另一个脸型下大上小像铲子一样的什长挺着肚子,手左右挥舞:“见皇上了,都给老子精神点。你,他妈的,挺胸,撅着个屁股干嘛。”
台基上露出了一个紫金小冠。小冠后跟着一个带红缨的铁胄。很快,小冠下露出了司马乂那张直鼻子下严峻而带着些胜利者神情的长脸。他的肩膀后的铁胄下,露出了祖逖那双锐利而深陷的眼窝。
司马乂高大的魁梧的身子上了台基,他的身后左右,分别是祖逖和一名脸上满是络腮胡,浓眉毛,铁胄上插蓝色羽毛的将领。祖逖和那名将领身后,有两名穿绛服戴一梁冠的文官,三名披着铠甲,戴武冠的将领。
司马乂上身的紫色窄袖短衣洒满血迹,显得斑斑点点,下身裤褶的一条裤腿被划烂,手中握着刀鞘。他停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整个宫殿,眼睛落在牌匾上“显阳殿”三个字上。他将手上的刀往后一递。一名身穿筒袖铠的军官双手接过了他的刀。
他迈步朝显阳殿而来。祖逖和紧随其后。
马清弯腰拱手行着礼。祖兰也弯腰行礼。阿七也来到马清身后弯腰行礼。
那个宿卫军军官匍匐在地,他的头触在地上,就像要往地里钻一样。二十来名宿卫军士兵也匍匐在地。
司马乂路过马清身边。他停住脚步朝马清看了看。
“天子安好?”祖逖的声音有些沙哑。
“天子,娘娘都平安无事。”马清低声道。
司马乂伸手拍了拍马清的肩膀,他站在门槛处朝大堂内扫视一阵,又转过身来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匍匐着的军官,轻轻说了声:“砍了。”
一名矮胖的,脸上光光的将领一挥手。两名弓箭士兵出列,一人架起军官的一个臂膀往外拖。
军官脸色煞白,嘴巴张大着急速喘息,铠甲和刀鞘擦得地面扑扑响。他的两条腿一动不动,任随着士兵拖下了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