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
冰冷的三字被令使喊的响彻云霄,伴随着如雷的马蹄声盘旋在崇安县上空,震得人耳膜隐隐发疼。
余幼嘉下意识朝着巷口的方向走了几步,也看清楚了那群声势浩大的令使们。
所谓令使,其实就是受朝廷之命,传达政令的信使。
大多数时候,令使都是三人成队。
一人执旗,一人怀令,一人宣读。
与其他传递密信的信使暗探不同,他们不仅不必隐藏行踪,甚至要做的,与其恰恰相反,就是尽可能将所知的消息扩大,将阵仗闹大。
而余幼嘉撞见的这队令使,不只有三人,而是足有七人。
一人在前,左右后手各三人,每个都身形高大,宽肩蜂腰,玄衣窄袖。
每人都骑着鬃毛修剪精细的乌首大马,马蹄轰然起落之间,闪着冷意森然的光......
有些刺痛人眼,也足以震慑人心。
余幼嘉沉默了几息,没有再选择填平沟壑,而是将木铲放下,而是提着木铲重新进了屋。
院子里原本在嬉笑的几人也都听见了外头那宛若雷霆般的动静,纷纷失了笑意,心惊胆战的探头探脑。
甚至,连往日里最无声无息不起眼的三房夫人洪氏,都从余老夫人的房中走出来,捂着心口问道:
“外头这是怎么了?母亲刚刚吃了药睡下,便被动静吵醒了。”
洪氏本就长相老成些,抄家后更是瘦的厉害,整张脸垮塌的不像个样子,如今捧心,眼角下压,脸上更显苦相。
余幼嘉对洪氏印象不深,却仍为她解释道:
“有令使昭告天下,说镇北王清缴了安义流民组成的卫天军。”
“想必是有人将崇安之前的事情上报了上去,为稳定民心,上头便派超乎规格的令使下来。”
刚刚那些令使的威风几乎凝为实质。
旁人瞧不明白此作为的目的,只觉心惊胆战,但余幼嘉却能瞧的分明——
所谓上行下效,见面而窥内里。
那些令使装备齐全,威风凛凛,甚至连马都膘肥体壮。
若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那便是朝廷想让人瞧见他们‘兵强马壮’。
这,其实就是震慑。
但凡流民们稍稍有一丝外强中干,被这样动若奔雷的队伍一吓,听几句杀无赦,想想连流民军都已被清缴,再看看自己身上连块好些的布料都没有,自己心里就先孬了,再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心思。
余幼嘉蹙眉,五郎也是大惊,下意识接话,问道:
“那张三......?”
“我若没记错,他当时可是去投奔了卫天军的.....”
清缴二字,分量可轻可重。
轻可只收缴,重可一个不留。
当初,当初可是他们让张三投奔卫天军......
余幼嘉本就蹙起的眉眼挑了挑,沉吟几息,方道:
“崇安可比京都离安义要远的多,不过几日,又是冬日难行,张三未必已经到了安义。”
她当时让张三去参军时,其实倒也想到过枪打出头鸟,流民军应该会被上头注意。
但,一来是因为当时就这么一个叛军,二来,也是因为张三确实没了活路,而流民向来不问出身,三来,更是因为流民对朝廷的怨言最大,匹夫一怒,背水一战,未必就有那么好攻破。
可谁能料到,本该是民怨最鼎盛,反抗最厉害的流民军,不过短短一月的功夫,便被如数清缴?
这消息着实令人惊诧,也不知其他要谋反的人听到流民军如此快被清缴,会不会萌生惧意,再忍耐一段时间......
余幼嘉微微皱了皱眉,原先因家中姊妹插诨打闹而生气的好心情被这事儿一搅,几乎全然消散。
她抓住家中姊妹,细细又吩咐了一些事情下去,正要松上一口气缓缓,便又听五郎匆匆忙忙从后门处跑来,神态有些古怪的支支吾吾开口道:
“嘉姐,后,后门处有人来寻......”
余幼嘉随口问道:
“寻谁?作甚?”
五郎的脸色更古怪了些,一点点往下低头:
“......上次那位老木匠带着,带着那位小娘子又来了......让我去喊长辈过去......”
余幼嘉懂了:
“先前的事说破天去,你也不算是错,不必羞愧。”
“若你担心被责骂,我去料理这件事。”
五郎的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一些,声音带了些许雀跃:
“......就在后门!”
余幼嘉应声而动,几步到了后门,后门处果然站着上次见过的木匠父女二人。
而他们的身后,还停着整整齐齐的两辆驴车,一车上装着余幼嘉先前定下的门窗,另一车上虽也是鼓鼓囊囊,但都被布裹着,看不太清楚。
余幼嘉率先抱了抱拳,出声招呼:
“老先生,上次咱们定的门原是好了?”
身形高大的老木匠原本正背对着后门,正对垂首看不清神色的闺女交代着些什么,闻言转头,看清楚来人是余幼嘉的那一瞬,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老木匠没有回话,只是问道:
“你家中没有其他长辈?”
后头的五郎便解释道:
“虽有其他长辈,但家中如今是嘉姐当家,今日无论来的是谁,有什么事情还得她拿主意。”
连颇来前,倒也确实尽可能想打听一些余家的事。
但余家来此地的时间不长,也没什么可以打听。
听闻余家如今是小辈当家,老木匠自然颇有些诧异。
只是这份诧异一闪而过,老木匠到底还是开口道:
“哪怕长辈会与你商议,但有些事,还是得长辈来,我才好开口......”
老木匠一指呆站一旁,一脸困惑的五郎,道:
“他母亲呢?”
“他母亲可是在家中?”
老木匠本就精壮,比常人要更高大一些,随手一指,也颇有些气势。
五郎被指,自然更加疑惑:
“在家,但是......”
余幼嘉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五郎的肩膀:
“......去唤人过来便是。”
这带着小娘子登门拜访,先说见长辈,如今更是指名道姓要见五郎的娘亲,再回想原先小娘子摔倒的事情,只怕是小娘子回家后说了什么,而老木匠当了真,上门讨要一个说法。
余幼嘉虽一手把持着家中各事,但自觉自己在五郎婚事上,越不过黄氏去,便也并不十分意外。
三人稍站了几息,一身干练的黄氏便赶了过来。
黄氏脸上的疑惑不比五郎少多少,两母子站在一起,都是一样的呆头呆脑,她十分莫名:
“家中还能有什么事儿是得找我的......”
大小事儿,不都是听嘉娘子的吗?
她难道还能拿的上主意?
余幼嘉心中无奈,正要开口,就见那老木匠上下扫视一圈黄氏后,突兀的出声问道:
“这小郎君是你的儿子?”
“你父亲,可是镇西将军黄庭?”
余幼嘉听到第一个问题还没觉得如何,待听清第二句话后,动作便是一滞,猛地转头看向老木匠。
黄氏与五郎此时也是呆住,齐齐看向本应相貌平平的老木匠,不知所谓的点了点头。
两人的心中是疑惑,不知缘何老木匠能报上父亲\/祖父的名讳,而余幼嘉心里则是另一派惊诧——
这崇安,当真是卧虎藏龙。
虎背熊腰,须似虬结的麻衣老木匠当着众人的面叹了一口气,道:
“吾乃长平侯,连颇。”
“当年与黄庭将军,确有几分厚谊......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是他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