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随着丁老爷子步入村落深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潮湿水气,也隐约夹杂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如同水草过度腐烂的腥甜异味。
村民们虽已散去继续准备祭典事项,但脸上忧虑不减,望向宋锦的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龙神庙坐落在村东头临近旧河道的一处高坡上,规模不大,却也青砖黛瓦,古韵俨然。
庙门敞开着,离着还有二三十步,宋锦的眉头便微微蹙起。
庙内一片狼藉。
供桌倾倒,本应供奉的瓜果糕点散落一地,不少已被踩踏得稀烂,留下污浊的印子,显出几分狰狞。
香炉翻倒,灰烬泼洒得到处都是,几根未燃尽的残香歪插在灰烬堆里,兀自冒着细弱的青烟。
最引人注目的是供奉在神龛前那尊小巧的石雕龙神塑像,一个形态威严、手持定水珠的龙王,此时雕像的面部竟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尤其是那双本该炯炯有神的石瞳,裂纹尤深,如同蒙上了怨毒的泪痕。
雕像前方的地面,湿漉漉一片水渍,隐隐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像是某种兽爪拖拽出的图案。
“就是这里了,”丁老爷子声音发颤,指着地上狼藉,“昨晚那两人进来做法……先是说感应到龙神不悦,要开坛布阵请神。”
“然后……庙里就突然刮起阴风,供桌自己翻了,灯烛全灭,紧接着就听到像是什么东西在哭的声音,又尖又细……最后那两人吓得屁滚尿流跑出去,大喊着‘龙神显灵了,龙神发怒了’……唉!再之后你也看到了,村民们都堵着门不让他们走了。”
宋锦没有立刻回应。
她缓步走近神龛,并未去扶那倾倒的供桌或香炉,也未直接触碰雕像。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又缓缓吐出。
再睁眼时,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寒潭映星,锐利地在庙内每一寸角落扫过。
空气中并非纯粹的、肃穆清正的香火气,而是混杂着更浓烈的腐烂腥甜,以及一种如附骨之疽般的阴寒邪气,这邪气如同无形的蛛丝,缠绕着庙宇的梁柱,盘踞在那湿漉漉的水印和雕像的裂纹之中。
“正神威严,自有庙规香仪庇佑。若只是祭典疏漏导致神念不喜,至多香火不起、供品失色,断不会显出如此怨毒之相,更不会生出这种污秽邪秽之气。”
宋锦蹲下身,指尖悬停在那摊水渍上方,仔细感受着其散发的微弱寒气。
“那两人,不过是触发了不该触发的东西,做了引邪入室的蠢事罢了。”
“引邪入室?”丁老爷子大惊,“难道……不是龙神降罚?”
“自然不是。”
宋锦站起身,指向神龛上裂纹满布的石像,“邪祟盘踞此庙,已非一日。雕像龟裂,非神怒之兆,而是邪气侵蚀污染,神力衰微,已至无法护持自身法相的地步!那地上的水渍。”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乃是邪气凝形、借水显化留下的痕迹,拖拽之爪,分明是水底精怪的恶念投射。”
“什……什么精怪?竟敢侵扰龙神庙?”丁老爷子骇然。
“若我所料不差,”宋锦走到翻倒的供桌旁,拈起一小块沾染了奇异蓝色粘液的糕点碎屑,那粘液带着强烈的腥气。
“此物喜水,性狡诈贪婪,尤好窃食祭品精魄。它应是盘踞在村子附近的水源地已久,此次见龙神或因某些原因神力衰微,香火不稳,便趁机侵占了神龛之下的水脉节点,妄图攫取祭典香火愿力,甚至……顶替龙神。”
“顶替龙神?!”
丁老爷子倒吸一口冷气,“那……那之前村里陆续出现的怪事……牲口不明原因溺毙在浅水洼,晾晒的渔网无故腐烂,还有孩童说夜里听到水边有怪笑……”
“正是此獠在作祟,汲取水气精血,壮大自身。前几批请来的术士,要么是骗子,要么本事不够,未能识破其根本。昨晚那两人胡乱‘请神’,其法力驳杂不纯,不但没请来真神,反而刺激了盘踞在此的邪物,彻底惹恼了它,让它加速了侵蚀和显化,才造成庙中这番景象。”
宋锦的分析条理清晰,将一连串怪事串联起来,直接指向了罪魁祸首。
丁老爷子听罢,又是愤怒又是后怕:“那……宋天师,该如何是好?此邪物如此了得,连龙神老爷的神像都……”
“不必担心。”
宋锦神色镇定如初,“正因其力量尚不足以完全吞噬或驱逐庙中残存的正神香火念力,只能在午夜子时阴气最盛时,借水脉节点显形作乱。这是它的依仗,也是它的破绽。”
她望向窗外的天色,“距离祭典还有两晚一日,时间足够。”
接下来的一天半,宋锦开始了行动。
首先,她要求村民将龙神庙彻底封锁,除她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避免再有不纯之力引动邪物。
然后挑选八名属相为火或土(如虎、马、牛、龙)的精壮后生,按照她指定的位置,在龙神庙周围八个方位,埋下特制的“镇邪火符石”(用朱砂、雄黄粉混合烈酒调和,融入桃木块刻画符咒烧制而成)。
此阵并非攻击,而是隔绝地脉中混乱的水阴之气渗入庙宇范围,稳固一方地气,削弱邪物对庙宇区域的掌控。
最后,让村长带人仔细清理村中所有水源附近可疑的、如同水獭毛发的黑色油污痕迹,这往往是指引邪物藏身处的线索。
宋锦自己则端坐于丁老爷子安排的静室中,取出一方古朴的铜盘,其上以特定刻度划分方位。
她将指尖凝聚的一丝从庙中水渍提取的邪气投入盘中,辅以特制的“追源寻踪符”,闭目凝神。
铜盘上,由清水和朱砂混合的液体开始诡异地自行流动、聚散,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
盘面上刻度的光影在符文力量的激发下,开始缓缓转动、交错。宋锦的意念仿佛融入水中,沿着水脉回溯。
追源盘上,朱砂水线挣扎着扭动、汇聚,最终坚定不移地指向村外东南方——那个早已干涸多年、长满芦苇荒草的老河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