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红玉愣住了。
她看着手里的簪子又抬眼看向裴明镜。
送她?
为什么?
无数念头在她心中翻滚。
是对那夜沉默的补偿?
还是因着她接连生下两个女儿,给的一点安抚?
看着她迷茫的神情,裴明镜笨拙地解释了起来:“今日路过珍宝阁,看到此物觉得尚可。”
随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解释:“这簪子与你的春衫十分相配,你看看是否合你心意?”
他试图让这突如其来的赠予显得不那么突兀。
祝红玉听着他的话,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竟会留意到她穿什么颜色的衣衫?还会主动买首饰送她?
她忍不住多想,会不会他对她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爱的?
但转念一想,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为什么还要去奢求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呢。
她合上盒盖抬起头,脸上是得体而客气的笑容:“多谢国公爷费心。这簪子我很喜欢。”
喜欢。
她说喜欢。
裴明镜松了一口气。
可当他看清她脸上的笑容时,他心头却莫名一沉。
不对。
这不是永安王说的那种“高兴”。
她的眼睛没有亮起来,语气里也没有丝毫雀跃。
这“喜欢”和她平日里说“这道菜味道尚可”、“这幅画意境不错”没什么分别,是一种略带敷衍并非真心实意的喜欢。
“你真的……”裴明镜张口。
他想问“你真的喜欢?”,又觉得这话多余且愚蠢。
她不是说了喜欢么?
可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想起谢翊宁说的话:“你得让她觉得她在你这儿是独一份的”。
他第一次给女子买首饰,这应该算是独一份的吧?
可祝红玉似乎没这么觉得。
沉默再次弥漫开来。
裴明镜忽然觉得有些郁闷。
他好像永远也没办法像永安王那样学会如何去爱人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将女儿放下,说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随后转身离开了正院。
回到书房,裴明镜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想了想,他提起笔铺开一张素笺。
以往这是他最擅长的沟通方式。
将纷乱的思绪梳理成条理清晰的文字。
可此刻,笔尖悬在纸上良久,墨迹都快滴落了他却不知该如何起头。
最终,他只落下干巴巴的一句:
【见你今日似有不豫,可是不喜那簪?或有他事烦心?】
写完后,他看着这行字眉头紧锁。
太生硬了,有点像上司询问下属,祝红玉看了不会更生气吧?
他干脆撕掉重新写下一番话:
【红玉吾妻,见字如晤。今日所赠玉簪若有不喜,直言无妨。近来见你神色倦怠,笑意不及眼底,可是心中仍有郁结?或是府中事繁令你劳心?望告知。明镜。】
写完又觉得好像太肉麻,又收了起来重写。
【红玉,今日见你收下玉簪时神情淡淡,可是不喜?近日你少有展颜,若因府中事劳心或因我之故,望直言。明镜。】
这样不生疏也不会太过分热情,应当不会出岔子了吧?
犹豫了片刻,裴明镜还是命人将这封简短的信送去给祝红玉。
祝红玉收到了他的信,打开一看,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眼泪将信上的字迹晕开,变成一小团模糊的墨迹。
她慌忙抬手去擦,可越擦字迹却变得越模糊。
她本来已经下定守好自己的心不要再奢望太多了,可他为什么又要用这样让她误会的语气关心她呢。
委屈吗?
有的。
那夜被沉默回绝的难堪与心凉至今仍如鲠在喉。
可更多的是一种连自己都唾弃的贪心。
明明说好是各取所需,明明得到了尊重、权力和安稳,她怎么还敢奢求更多?
怎么还敢因为他一句生硬的关心,就溃不成军?
她贪图他那点或许自己都未明了的在意。
贪图他此刻信中这笨拙的探问。
贪心地希望他们之间不止是这样的疏离客气。
眼泪流得更凶,喉咙里堵得发疼。
她猛地抓过一张信纸,没有思考,只是凭着本能将那些藏在心底的话不管不顾地写了下去。
因为情绪激动,手有些抖,字迹也变得有些潦草。
【裴明镜,我心中确有郁结。
郁结在你那句答不出的爱。
郁结在我明知是奢求却仍忍不住期盼。
郁结在你我之间,始终隔着那该死的分寸。
簪子很美,可我更想知道你送我时想的只是“此物衬她”,还是也有那么一点想让我开心?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你就当我疯了吧。】
写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
她扔下笔,看着纸上那些话瞬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太直白了,太失态了,完全不符合一个国公夫人的该有的体统。
他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得寸进尺?不可理喻?
祝红玉想了想,还是将这封信折好放到了一旁。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了她认为的此刻最合时宜的话。
【簪子很美,我很是喜欢,劳您费心。府中诸事顺遂,谢国公爷关怀。红玉谨上。】
她轻轻吹干墨迹将回信折好,交给候在一旁的谷雨。
“去吧,交给国公爷。”
府中的下人早已习惯了国公爷和夫人这个小癖好。
国公爷身边读了书的长随说这叫“鸿雁传情”,“鱼传尺素”。
行吧,文化人的事,他们不懂。
谷雨接过了信,快步送去了书房。
裴明镜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到上边的回信时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问了,她答了。
得体,周到,毫无错处。
这和他认知里的夫妻没有什么区别,但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顿时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疑惑。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