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艋眼疾手快,谁都不能在猎物即将收网的时候,抢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他咬破十个指头,鲜血直流的手指在空中绘成十字架的造型,祭出审判十字架,他大半力气逝去,全身像在云间行走,轻飘飘的,丝毫没有触地的实感。
庞大的黑色十字架,高度目不可测,末端却直直戳向余千岁还未恢复完全的尾巴。他轻蔑地狂笑道,“我想要的东西,自古以来就没有得不到的。”
秦山被异化的纯度很低,没多久便恢复原状。他松开筋骨,悄然跑到船舱另一处,现在周艋正全神贯注盯着云落山的会长不放,正是大好的机会。
秦山眼睛锐利如刀,嘴角抿成削薄的长线,双手握着流星电光鞭,对准周艋的身后,突然给他猛地一击。
周艋猝不及防,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他嘴角渗出的鲜血,明显在宣告众人,如今的他已经成为强弩之末,根本掀不起一丝风浪。
“去死吧!”
“没了你,光耀副会长的宝座,就是我的了!”秦山目光刮起劲风,强势滔滔,他当然不仅对副会长的位置感兴趣,他对里界任何高等级的地位通通在意,只要登上那个位置,就能拥有无数玩家艳羡不已的权利。
炽掀起海面的波浪,巨大的波浪来回冲撞幽灵船的船板,导致整艘船晃动不堪。那把本就没有扎稳的审判十字架,摇摇欲坠,顷刻之间,重重地向周艋砸去。
周艋迅速缩成虾米,立即躺地快速滚到一边,身后传来重物倾倒的剧烈声响。周艋惊魂未定,另一边的余千岁和其他玩家已经彻底恢复原状。
炽收起龙绡,他如慈悲的神明在高空俯瞰。
如今氐人国最大的敌人,已经被陈槐杀死,他心愿已了。至于周艋,他的所作所为,完全背弃了鲛人的身份。
“艋!我以氐人国国君的名义向海洋起誓。”
“背叛鲛人族的你,终将被巨海吞噬!永生永世在海底炼狱,接受命运的审判。”
炽的话在周艋听来,丝毫没有震慑力,他猖狂孤傲,“我体内鲛珠已碎,早已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滔天大浪滚滚来袭,炽居高临下,“你确定吗?”短短一声质问,顿时像放电一样,刺进周艋的万千毛孔,密密麻麻高频率的针扎感,让他在威压之下痛不欲生。
陈槐瞥了一眼,“你跟他还说什么废话?”他算是把周艋和这个鲛人之间的关系看出来了,氐人国君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面对这样的叛徒,居然还要留他全尸。
他踉跄地站起来,在确定余千岁安然无恙后,抄起承影剑,银光剑雨直奔周艋而去。
炽化成人形,从高处落下,随着他的行走,每一步都在船上留下澄澈的水滩。
他站在余千岁面前,冷声说道,“多年之前你杀我族人,取其鲛珠,这笔账我应当跟你好好算。但你的朋友,却杀害了我的仇人,两事相抵,你我恩怨已清。现在我要处理家务事,你能否让他放弃杀害艋的念头?”
他不去劝陈槐,反而向余千岁开口。
余千岁轻蔑地嘲讽,“这两件事你可以混为一谈,我当然也能分开看待。你若记恨我当年的举措,完全可以趁我变成鲛人时,为你所用,或者直接杀了我。但是你没有,如果我猜的没错,全天下的纯种鲛人,只剩下你和周艋了吧?”
“我对成为鲛人的那段记忆很深刻,你身为氐人国君,在看到如此高纯度的人为制造的鲛人时,你在想什么?你在高处俯瞰,时刻打你自己的算盘。”
余千岁双臂环抱,下巴微微扬起,“会不会有一刻,你也想重新壮大鲛人族?哪怕以人造方式?”
炽的想法就这样直白地被余千岁剖析出来,他不满意地手指轻挥,船身四周的漩涡化成锥形钻风机,各个高大凶猛,头部低垂逼向余千岁的脖颈。
余千岁不屑一顾,“不过是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了,你慌什么?”
周艋能这样对他们,不单是陈槐,就连余千岁和秦山都不会放过他。
“历史演变,万物迭代,你该认清现实了。”余千岁眸光漠然,他冷冰冰地锁紧炽的目光。在余千岁的心中,万事万物既然存在,定有它的道理。但万物相生相克,弱肉强食之下适者生存,无论在哪里,都是既定不变的法则。
既然氐人国已经变成如今这样,何苦还要再执着复兴?
秦山忽地感受到一股凛冽的目光,他停下脚步定定望去,顺着视线,恰好和余千岁对上。以防事情多变,他当即大喝,“周艋,你的死期到了!”
周艋顿感惊慌,刚打算站起来跑路,此刻青筋凸出的小腿却黏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扭过头去,正当看见秦山凶神恶煞地向他夺命,周艋如清风飘动,上半身转瞬歪向左侧。
电光火石之间,陈槐迅速从暗处袭击,承影剑自下而上,从周艋的尾椎骨一路攀升,速度迅猛,承影剑接触脊椎骨,发出金属碰撞的电流,那条定制的脊骨,逐节从周艋的后背剥落,嵌入血肉里的骨缝,随着被承影一一挑开,周艋的后背立马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那条染上红血的脊骨,高高向空中扬起,随后重重掉落在周艋身旁。孤愣愣的S型脊骨,好似两张上下弯曲的嘴巴,正无情嘲笑周艋的失败。
周艋全身失去脊骨支撑,立即变成一滩软踏的肉,亦像冷冻多年被煮熟蜷缩的红虾。
他苟活多年,不可一世的傲然,最后轻飘飘落得脊骨二次被毁的下场。
陈槐收起承影,淡定地转头回看余千岁,余千岁微微侧颈,冲他肯定地笑了起来。
“你不是要他在炼狱接受审判吗?”陈槐踢了踢周艋的脚踝,冷绝地对炽说道,“还有半口气,就当还你刚刚救我朋友的命。”
炽的尾巴变成人类的双腿后,迅速在船板奔跑,他一把掐住陈槐的脖子,悲痛欲绝,獠牙暴露地嘶吼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陈槐面色不改,“当然是为了报仇。”他把余千岁设计害成那样,留他半口气,都算陈槐仁慈。
“氐人国有今天的变数,你还要再挣扎什么?这个世间只剩你自己了,你要在海里一直孤独下去吗?”
“或许你有没有想过,氐人国已经不复存在,你这个氐人国君,更是名存实亡。谁会尊称你为国君?一个国家生存数千年,自然能让人钦佩。但千年之后,兴衰与否,更是这个国家的命数。你再孤军奋战,一人挣扎,也改变不了任何。”
陈槐盯着炽的双眸,“一根筷子,搅弄不起无尽大海。”
他拧着眉头,承影剑身拍了拍炽的手,“放开。”
炽施施然松开手,他这些年在海里独自徘徊,为的不过是找二柱寻仇,但是百年已过,他总是在心里自认为寻找更合适的机会,才能让他对二柱一击毙命。
大概当年二柱用计屠害他的族人,让炽的潜意识,对二柱依旧有两分害怕,所以他一直在欺骗自己,就这样错过一个又一个的复仇良机。
他有时候很像被铁链拴住的大象,小时候无法挣脱脚上的铁链,等到长大后有了能力,却害怕失败,所以不再尝试。
当他看见二柱被陈槐杀死时,炽的内心终于平静。他这么多年孤活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二柱复仇。现在这个目标完成了,他该何去何从。
见到周艋实属意外,他以为多年前的幼崽,孤身去往海洋另一端,恐怕早会死亡。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不过周艋的背信弃义,让他的身体状态,比炽还要孱弱不堪。
秦山咬牙切齿地在背后瞪了陈槐一眼,他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这样被他抢先,真想直接杀了他。
他趁着炽和陈槐谈论时,悄声顺走了装有鲛珠的贝壳盒,盒子辗转三人之手,最后居然被捡漏的人拿去,不知该说秦山运气好,还是夏浊几人恰不逢时。
他们以为躲过了身体异化的命运,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副本。然而命运的玩弄,却把天平的指针指向另一端,生与死,皆在一念之间。
不远处张恪拍拍身上的灰尘,悄声走到秦山身后,顿时吓了他一跳。
秦山脸色深沉,“你踏马跟个鬼一样,走路没个动静。”
张恪嘿嘿一笑,指向秦山手中的盒子,“兄弟,你这里面可有不少鲛珠,分我几个。”他那时虽为鲛人,意识模糊,但恢复原状后,高速运转的大脑,对先前的所见所闻,通通把所有事情的逻辑都捋顺了。
“瞧你这点出息。”秦山拿出一颗米粒大小的鲛珠,施舍般抛给双手捧在一起的张恪。
张恪略有不满,“才给一颗啊。”
秦山忽地冷笑,“当然不只一颗。”流光刺霎时间将张恪捅个对穿,他的身体轰然倒塌,闭眼前听到最后一句,秦山轻蔑地说,“我连一颗都不给你。”
莫飞和孙野看着眼前势如水火的架势,俩人对视一眼,“咱俩还有必要去争鲛珠吗?”现在所有的鲛珠都在秦山手中,刚才张恪和他同为光耀的人,向他要几颗,下场都落得如此悲惨,更别提他们和秦山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没有鲛珠,没有龙绡……
不对,还有龙绡!
龙绡在炽的手上,莫飞手法迅速,立马变换出油火纸,他对着油火纸轻轻吹气,唰地一下油火纸燃成直径十米的火球,莫飞双手距离火球十公分的距离,操控火球的方位。水火不相容,撞在一起就会激发高温水汽,他就不信对付不了炽。
炽的左后方感受到危险来袭,他盈润的手指在空中挥来挥去,轻薄飘逸的龙绡,轻而易举盖住那团火球,随后炽的掌心生出火焰,对着莫飞的胸口猛猛一击。
现在真是世道落魄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打他的主意。
莫飞被炽的反击弹出十米外,险些掉入海中,他单手握住船板,只靠一条手臂用力,大半个身子被甩在船外。
“孙野!救我!”
孙野嘴唇勾起狡诈的笑,他哼着小曲漫不经心地走过去。
“你还别说,秦山的操作给了我提醒。”他缓缓蹲在船边,弯腰俯瞰着莫飞,“我为什么非得救你上来?”
“在现生时你就处处跟我对着干,来到里界,你还是到处瞅我不顺眼。你真以为我乐意救你啊?笑话。”
他厌烦了和莫飞一次次争执,孙野一根接一根地,慢慢掰掉莫飞抓扣的手指。
莫飞指尖用力,死死扣住船板不放,他发狠威胁,“我死了,你也不能好过!”孙野却呵呵一笑,“咱俩谁处于劣势,这还用问吗?”
莫飞只剩小拇指扣住船板了,身下海浪击打,周围海风呼啸,他自知活不了,在孙野洋洋得意时,莫飞肾上激素飙升,铆足了劲,小臂迅速从半空挥动,死死抓住孙野的裤脚,将他一并拖入海里。
“既然如此,你陪我殉命吧。”莫飞在绝望里的笑声,被海风撕碎,混着孙野的尖叫,最终一并被海洋吞没。
十名玩家进来,现在只剩三名。
余千岁快步走到陈槐身边,扶着他的腰身给他支撑,免得秦山偷袭。
炽万念俱灰,他失去了独存百年的目标,更是不知今后该如何在海洋独处。无尽的彷徨将他淹没,几个呼吸过后,他手掌为刃,血淋淋地划开身体,掏出体内的鲛珠,这枚鲛珠不愧是来自氐人国国君,毫无瑕疵的天然紫色,直径为十公分,细看表面还有海洋般的流云。
他把鲛珠和龙绡一并交给了陈槐,头也不回地扎入深海。炽刚游出三米远,陈槐高声问他,“我们一开始见面,你为什么要说我们是朋友?”
炽没有回答,不知何时,他的世界出现瑕疵,在某个瞬间,他捕捉到异界的光芒,在那道尘土飞扬的光束里,他看到冷静自持的陈槐,孤身行于天地间,那一刻,炽以为找到了同类。
见他不说,陈槐也没继续问。
鲛珠离体,鲛人必死无疑,炽声音悲泣,唱着最后的鲛人之歌,向海底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