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的指针还在动。
颜洛汐蹲在箱前，指尖贴着铜壳边缘。那震动不是来自海浪，也不是风压变化，而是像被什么拽着，一点一点往雾里偏。她屏住呼吸，把耳朵凑近，听见内部齿轮发出细微的“咔”一声，像是被无形的手拨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轩辕凌。
他正站在船头，手按剑柄，目光锁住前方浓雾。他的背影没动，可肩膀绷得极紧。慕容尘靠在断裂的桅杆旁，低头缠着腿上的布条，动作慢了下来，也朝这边望了一眼。
“它不是坏了。”颜洛汐站起身，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楚传到了两人耳中，“是被人……或者被什么东西，拉过去的。”
轩辕凌转过身，脚步沉稳地走过来。他的靴底踩在湿木板上，留下一串水印。他在她身边半跪下来，盯着罗盘看了几息，眉头缓缓皱起。
“这方向不对。”他说，“东南本该是斜切航线，现在却直指雾心。没有洋流会这么走。”
慕容尘拄着刀站直，一瘸一拐地走近，“你们还记得那点光吗？一闪就灭。现在连那点动静都没了，可罗盘反倒更疯了。”
三人沉默对视。空气里有种说不清的压迫感，像是海底深处有东西醒了，正缓缓浮上来。
小灵在她怀里轻轻咳了一声。
颜洛汐立刻低头看他。孩子睁着眼，脸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他没说话，只是把脸往她怀里埋了埋，手指死死攥住她的衣角。
她心头一紧。
这不是普通的疲累。这是预警。
她刚想开口问，海面忽然静了。
风停了。浪平了。连船底拍打水声都消失了。整片海域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时间被抽空。帆布软塌塌垂下，甲板上的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像一面死寂的镜。
“不对。”慕容尘低声说，“太安静了。”
话音未落，右舷外猛地炸开一道水柱。
足有三丈高，水花四散落下，砸在甲板上噼啪作响。众人瞬间拔兵刃在手，退向船中段。颜洛汐一把将小灵抱到舱口角落，自己挡在他前面，抽出腰间短匕。
水面翻涌不止，一圈圈涟漪急速扩散。接着，一条粗如梁柱的触手破水而出，通体暗紫，表面覆满鳞状凸起，末端裂开数道吸盘口，像张着的小嘴。
它狠狠砸向船舷。
木板应声崩裂，碎屑飞溅。整艘船剧烈晃动，一人差点被甩进海里，幸亏被轩辕凌一把拽回。
“稳住！”颜洛汐大喊，“别靠近边缘！”
第二根触手紧接着横扫而来，直击主桅底部。撞击声沉闷如雷，残存的桅杆发出吱嘎哀鸣，倾斜角度更大，眼看就要彻底折断。
轩辕凌跃身上前，脚尖一点船帮，腾空而起，一剑斩向触手中部。剑锋划过表皮，只留下浅痕，反被黏液裹住，险些脱手。他借力翻身落地，手臂震得发麻。
“皮太厚！”他低喝，“普通兵刃伤不了它。”
慕容尘已退至货舱门边，手中长刀横在胸前，“它目标明确——不是捕食，是毁船。我们必须守住重心，否则一旦倾覆，谁都活不成。”
颜洛汐盯着那庞然之物缓缓沉入水中，心跳如鼓。她知道，这只是试探。
真正的攻击还没开始。
她回头看了眼小灵。孩子蜷在地上，双眼紧闭，额头渗出冷汗，像是在承受某种看不见的压力。
“小灵？”她轻唤。
孩子猛地睁开眼，声音发抖：“娘……它……没有心跳。”
她怔住。
“它里面……全是黑的……像那天石室里的东西……但它恨……特别特别恨……”
颜洛汐脊背一凉。
这不是野兽。这是被污染的躯壳，是黑暗残留意识的载体。它被引来的，就像罗盘被牵引一样——它们同源。
她迅速环顾四周。船上八人，三人受伤，兵器多为短剑与弓弩，桅杆损毁，航向失控。硬拼必败。
必须找破绽。
她强迫自己冷静，回忆刚才两次攻击的间隔。第一次水柱炸起后，停顿了七息才发动；第二次触手挥击后，潜入水中约十息才再有动静。
有节奏。
而且每一次攻击前，水面都会先出现剧烈翻涌，像是它要调整位置。
“它行动前会有预兆。”她提高声音，“水动即避，不要等它出手再反应！轩辕凌，你负责正面牵制，吸引注意力；慕容尘，你守后翼，防它从船底突袭；其他人，准备好火油和长矛，等它露出破绽就刺关节！”
轩辕凌点头，重新提剑上前。他的身影在船头拉出一道锐利剪影，剑尖指向海面。
慕容尘咬牙撑起身子，将刀插进甲板缝隙固定身体，腾出一手抓起火把。
风又起了，但很弱，吹不动帆。雾依旧厚重，遮住了天光。海面像一口巨大的锅，正在慢慢加热。
突然，左舷下方传来沉闷震动。
不是水花，是整片海域在颤。船底咚咚作响，如同被巨拳捶打。接着，海水隆起，一个庞大黑影从深处浮现。
它出来了。
整个身躯浮出水面时，甲板上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那根本不像活物。体型如一座小岛，背部耸立着嶙峋骨刺，泛着青黑色光泽。头部无法辨认五官，只有一张横向裂开的口器，内里层层叠叠布满锯齿。双眼位于两侧凹陷处，幽绿光芒忽明忽暗，像是从深渊里透出的灯。
最骇人的是，它周身缠绕着缕缕黑气，扭曲蠕动，竟与当年石室中黑暗核心的气息如出一辙。
它缓缓转动“头”，朝船上扫视一圈，最终停在颜洛汐身上。
她抱着小灵，站在舱口，短匕横于胸前。
那一刻，她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它认得她。
“准备！”她厉声喝道。
所有人握紧武器，屏息凝神。
海怪缓缓抬起一条触手，悬在半空，吸盘全部张开，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们。
然后，它猛然下压——
不是砸船，而是直取颜洛汐所在的位置。
她瞳孔骤缩，本能往后一退。
整条触手轰然拍落在舱口，木板瞬间碎裂成片，火星四溅。冲击力让整艘船向右倾斜，两名水手摔倒在地，滚向船沿。
轩辕凌趁机冲出，一跃跳上残桅，借势扑向触手根部，长剑全力刺入连接处。鲜血喷涌而出，黑紫色的液体溅在他脸上。
海怪发出一声低沉嘶鸣，触手猛力甩动，将他整个人甩飞出去。他撞上船尾栏杆，闷哼一声，却没有松手。
慕容尘抓住机会，点燃火把掷向另一侧触手。火焰沾上黏液瞬间蔓延，烧出刺鼻焦味。那触手剧烈抽搐，缩回水中。
短暂的喘息。
颜洛汐扶着舱壁站稳，心跳狂乱。她看见轩辕凌挣扎着爬起，嘴角溢血；慕容尘单膝跪地，捂着旧伤处喘息；小灵伏在她肩头，呼吸急促。
可海面再度翻腾。
不止一处。
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同时涌起水柱。
四条触手，同时破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