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尚未完全平息,刺鼻的硝烟与灼热的金属气息便如同无形的巨兽,贪婪地吞噬着器械营这片原本就充斥着噪音与力量的区域。
冲天而起的烟尘遮蔽了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晨曦,将这片钢铁与火焰的领地笼罩在一片混沌的昏黄之中。
断裂的金属构件如同被扭曲的骨骼般散落一地,烧融的矿石溶液在龟裂的地面上缓缓流淌,凝固成奇形怪状的黑色琉璃。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味道——那是金属过度熔炼的腥味。
“咳咳……咳咳咳……”
云逍趴在苏灵韵送的保护符及时撑起的青色剑光护罩边缘,被这浓烈的、堪称生化武器级别的混合气体呛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横流,感觉自己的肺叶都快要咳出来了。
他刚才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黑铁……真的死了吗?死无对证了?
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运转起“通感”能力,试图从这片混乱的能量场中,捕捉黑铁残留的气息。
狂暴的火灵力、混乱的空间波动、金属熔炼的刺鼻气味……各种驳杂的气息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感知。
但!
就在这片混乱的核心!在那爆炸威力最集中的区域!
他“闻”到了!
除了黑铁那如同野兽般疯狂、绝望、最终归于死寂的气息之外……
还有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隐晦、但却如同毒蛇般冰冷、充满了腐蚀、混乱与堕落意味的……
魔气!!!
这股气息,与之前在功勋阁地库深处感知到的那股不祥力量!与《太宗秘录》墨点上残留的诡异波动!
与传说中为祸人间、引诱万灵堕落的域外天魔!
在“质感”上,惊人地相似!
虽然极其微弱,几乎被爆炸的狂暴能量所掩盖,但那种源自最深沉黑暗、与世间一切生机和秩序都截然对立的本质,绝对不会错!
黑铁……他果然不仅仅是被收买或控制!
他很可能……已经被魔气深度侵蚀了?!
他最后的自爆,并非简单的畏罪自杀,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引爆?!
或者说是魔气失控导致的最终毁灭!
这个发现,让云逍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魔族!
传说中比妖族更加古老、更加残忍、更加难以理解的恐怖存在!
大胤皇朝建立的根基之一,据说就与镇压远古魔族有关!
镇魔卫存在的真正核心意义,或许也并非仅仅是“监察修行界”,而是“镇压魔患”?!
而现在……他竟然在一个看似普通的器械营管事身上,发现了魔气的踪迹?!
这背后牵扯的……到底是一个多么庞大而恐怖的阴谋?!
——呜——呜——!!!
这时刺耳的、响彻云霄的最高等级警报声,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冰刀,狠狠刮擦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
那是镇魔卫防御体系被触动到极致的怒吼,是宣告有重大变故发生的死亡丧钟!
仅仅是这声音本身,就蕴含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威压,仿佛连空气都被染上了肃杀与恐慌的色彩。
紧接着,便是如同天罗地网般骤然亮起的无数道禁制光芒!
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符文光华冲天而起,在器械营的上空交织、盘旋,瞬间构成了一座巨大无比、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封锁大阵!
这大阵的气息浩瀚磅礴,甚至引动了地下深处潜藏的地脉之力,将整个区域彻底禁锢!
别说是人了,恐怕连一只苍蝇都休想飞出去!
“最高等级的‘乾坤锁狱阵’!”凌风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了这阵法。
他虽然嚣张跋扈,但也知道轻重。镇魔卫的最高等级警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旦被判定为“威胁”,这“乾坤锁狱阵”甚至能调动部分京城龙脉之力,绞杀元婴巅峰都如同探囊取物!
云逍更是一脸懵逼。
乾坤锁狱阵?!听名字就感觉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这下别说甩锅了,小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啊!
他现在无比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装死晕过去?!
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氛围中,天空中那几道如同流星般急速坠落的身影,终于降临了!
一共五道身影!
每一道都散发着如同深渊般浩瀚、如同山岳般沉凝的恐怖威压!
为首一人,身着暗金色滚边、绣着狻猊镇魔图案的地字号校尉官服,面容威严,不怒自威,李校尉!
在他身后,还跟着三位同样身着地字号官服、但样式略有不同、气息也各具特色的大佬!
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浑身肌肉虬结,散发着狂暴的雷电气息,赫然是一位专修雷法的体修强者!
一个面容阴鸷,身形瘦削如同竹竿,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黑色雾气,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显然是精通某种阴毒秘术或诅咒的高手!
最后一个则是个容貌美艳、身材火爆、穿着一身紧身红色皮甲、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妩媚笑容的女子,但她眼中偶尔闪过的锐利寒光,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
这四位地字号校尉同时出现,其威势之强,足以让寻常金丹修士直接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但!
真正让云逍和凌风,甚至包括远处那些闻讯赶来的器械营匠师和守卫感到灵魂都在战栗的,是最后那道身影!
那是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朴素灰色道袍、看起来如同邻家老大爷般普通的老者。
他没有任何惊人的气势,没有任何华丽的异象,甚至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感应不到,仿佛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行将就木的凡人。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时,那双看似浑浊、实则如同蕴含着日月星辰、宇宙洪荒般深邃的眼眸,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四位气势汹汹的地字号校尉,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屏住呼吸,心底涌起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
敬!畏!
天字号!!!
这绝对是天字号的大佬!!!
只有传说中那些修为通天彻地、早已超脱凡俗、坐镇镇魔卫最深处、轻易不出世的老怪物,才能拥有如此返璞归真、却又威压众生的恐怖气场!!!
云逍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事闹大发了,查个案子怎么炸出这么多大佬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以为一场雷霆风暴即将降临之际——
“哎呀呀!李校尉!雷老哥!毒长老!火妹子!还有……玄老您老人家怎么也亲自来了?!稀客!真是稀客啊!”
那个懒洋洋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声音,再次如同救命稻草响了起来!
魏知!
这位诡案组的不靠谱组长,不知何时又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他依旧是那副头发乱糟糟、衣衫不整的邋遢模样,手里甚至还……多了一根啃了一半的、油汪汪的烧鸡腿?!
他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周围那凝重肃杀的气氛和那恐怖的威压,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人畜无害的、甚至有点谄媚的笑容,颠颠地就朝着那几位大佬迎了上去!
“各位大佬!各位大佬!误会!都是误会啊!”他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一点小场面!一点小骚乱!不小心……动静搞得大了点!哪能劳烦各位大佬亲自跑一趟呢?!真是罪过!罪过啊!”
他这番话,配上他那副邋遢猥琐的模样,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果然!
那位脾气最火爆的雷校尉第一个就忍不住了,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声如洪钟地怒吼道:“魏知!你他娘的少跟老子和稀泥!‘一点小场面’?!你看看你把老子的器械营搞成了什么样子?!最高警报都响了!差点把老子的炼器炉都给炸了!你要是不给老子一个交代!老子今天就拆了你那破鸟窝!!!”
“就是!魏知!你手下的人怎么办事的?!如此胡闹!简直目无王法!”那位阴鸷的毒长老也冷恻恻地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哎呦喂魏哥哥”那位身材火爆的火校尉更是媚眼如丝,语气却带着刺,“您这诡案组的人,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呢~连器械营都敢拆了?下次是不是就该去拆指挥使大人的府邸了呀?”
只有那位领头的李校尉,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魏知,沉声道:“魏知!此事非同小可!黑铁虽是金丹,但能引发如此大爆炸,甚至牵扯到上品玄铁寒晶和禁忌傀儡!绝非他一人所能为!你必须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面对四位同僚的质问和怒火,魏知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依旧笑嘻嘻的,甚至还……又啃了一口鸡腿?!
“哎呀呀!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他含糊不清地说道,“事情呢……是这么回事……”
然后,他便开始了他那炉火纯青、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甩锅”表演!
他先是将黑铁“勾结妖邪、盗取禁物、畏罪自爆”的“罪行”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将其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的大反派。
然后,又将云逍三人描述成“奉命查案、不畏艰险、意外发现线索、却遭遇歹徒疯狂反扑”的“英雄”!
虽然过程中“略施薄惩”,导致场面“稍显失控”,但最终还是成功阻止了更大的灾难发生!
至于那具傀儡和玄铁寒晶?
自然是“重要的犯罪证据”,必须由他们诡案组带回“仔细研究”!
而造成的损失?“一定会赔!一定会赔!我们诡案组虽然穷,但绝不赖账!大不了……下个月的经费少领一点嘛!”
他这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表情诚恳无比,仿佛他才是那个最无辜、最委屈、最顾全大局的老好人!
听得那四位地字号校尉是面面相觑,一肚子火气硬生生被憋了回去,想发作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毕竟,黑铁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现场最重要的证物也被魏知给“合理合法”地收走了。
他们总不能真的因为一点“财产损失”,就跟诡案组这个出了名的“滚刀肉”部门彻底撕破脸吧?
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位天字号大佬呢!
就在场面陷入僵持,气氛极其尴尬的时候,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灰袍老者——玄老,终于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苍老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和不满。
“够了。”
仅仅两个字。
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言出法随的力量!
雷校尉的怒火瞬间熄灭!毒长老的阴冷气息悄然收敛!火校尉的媚笑僵在脸上!李校尉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低下头,不敢再有丝毫异议。
玄老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魏知……手里的那根鸡腿上?
他似乎……微微皱了皱眉头?
然后,他才将目光转向了那堆傀儡残骸,以及……被云逍护在身后的那枚黑铁机关令。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探查和推演。
良久,他才再次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玄老浑浊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魏知身上,似乎……还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烧鸡。
“此事……到此为止。”他声音平静无波,“黑铁勾结外敌,证据确凿,按律当诛。”
“诡案组查案有功,但行事莽撞,罚俸三月。”
“器械营损失,总部拨付五成功勋点修复。”
“相关卷宗,列为‘天字’绝密,即刻封存!任何人不得再私下议论、追查!”
与上次功勋阁的处置几乎如出一辙!
又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又是强行压制,封存真相!
云逍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这位天字号大佬……或者说,镇魔卫的更高层,到底在隐藏什么?!
他们对“魔气”的存在,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
还是说……他们早就知道了什么,只是……不想让下面的人知道?!
“都散了吧。”玄老挥了挥手。
李校尉等人虽然不甘,但也只能领命告退。
现场很快只剩下魏知和诡案组的三人。
“嘿嘿……玄老英明!”魏知再次凑上前去,试图套近乎。
玄老却没理他,而是将那双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云逍。
这一次,他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东西?
“小子,”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似乎……‘闻’到了些……不该闻到的味道?”
云逍浑身一震!瞳孔猛地收缩!
他知道?!这位大佬知道他感知到了魔气?!
“晚辈……晚辈愚钝……不知前辈何意……”他连忙低下头,试图装傻。
“呵呵……”玄老却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有些味道……闻到了,未必是坏事。至少……能让你这只看似弱小、实则比谁都惜命的小狐狸,多几分警惕。”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飘忽和……告诫?
“记住,这京城的水,比你想象的还要深。有些鱼……是吃人的。但也有些鱼……是装睡的。”
“看清楚你要钓的是什么鱼,别一不小心……把自己当成了鱼饵。”
说完,他不再多言,身形如同融入空气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留下云逍一个人,站在原地,冷汗涔涔,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又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谜团和危险的黑箱子。
装睡的鱼?吃人的鱼?
玄老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警告我?还是在……暗示我什么?!
“行了!别傻站着了!想什么呢!”魏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虽然语气依旧懒散,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凝重,“玄老的话,你也听到了。”
他拍了拍云逍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案子虽然‘结’了,但事情还没完。”
“那具傀儡的核心,还有那枚机关令……都是重要的线索。就交给你……和褚灵丫头……好好研究研究吧。”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你‘闻’到的那个味道很危险。离它远点。现在还不是触碰它的时候。”
“先从你能把握住的东西入手。”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给云逍指明方向,实则更像是在刻意引导他远离那个关于“魔气”和“皇陵”的、最危险的核心。
云逍看着魏知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光闪烁的眼睛,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这位老大似乎也在下一盘大棋?而自己依旧是那颗身不由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