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爆炸声在宫门前交织成死亡的乐章,持续了一天一夜,未曾停歇。
宫墙的青砖已被鲜血浸透,又被震天雷的烟火熏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恶臭。
林从文拄着刀,单膝跪在垛口后,剧烈地喘息着。
他身上多处负伤,鲜血兀自渗出。
脸颊上被碎石划破的口子结着暗红的血痂,眼睛布满血丝,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城下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的叛军。
“报!”一个亲兵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边,“禀都知!最后一批震天雷……用尽了!库吏清点,一颗不剩了!”
这个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从文的心口。
他眼前猛地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
震天雷是他们压制叛军抵近爆破宫门的关键!
没了它,仅凭弓弩和滚木礌石,根本无法阻挡叛军抱着火药桶冲到宫门下!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
宫墙上,能站着的守卫已不足两千,人人带伤,疲惫不堪,眼神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城下,叛军的攻势虽然因萧镇岳等高级将领的阵亡而显得有些混乱,但在韩琦,吕惠卿坐镇与底层军官的驱使下,攻势依然凶猛,他们显然也察觉到了城头火力的减弱。
“都知,我们……”亲兵的声音充满了恐慌。
林从文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那几乎将他吞噬的无力感。
他猛地站起身,摇晃了一下,将佩刀高高举起,刀尖直指血色的天空:
“都听到了吗?!震天雷没了!贼人就在眼前!可这又如何?!”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决绝:“你我皆受皇恩,世代沐浴天家荣光!
官家就在身后的福宁殿!此刻,正是我辈以死报效之时!
没有震天雷,还有手中的刀!还有这腔子里的热血!还有这宫墙可以依托!”
他环视着每一张染血而坚毅的脸,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守住!给老子死死守住!
人在墙在!墙破人亡!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让这些叛贼知道,我皇城司的骨头有多硬!大宋的脊梁——断不了!”
“吼——!”
“人在墙在!墙破人亡!”
“杀——!”
“报效官家!杀贼!”
城墙上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最后的悲壮与杀意被彻底点燃!
士兵们纷纷拔出战刀,握紧长枪,弓弩手将最后的箭矢搭上弓弦,眼神中再无任何迟疑,只剩下赴死的决然。
林从文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悲凉,他猛地一挥手:“弓弩手,三轮齐射!
刀盾手,长枪手,准备接战!滚木礌石,给我砸!砸死这群叛逆!”
最后的战斗,以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展开。
箭雨变得稀疏,但仍带着赴死的意志倾泻而下。滚木礌石被奋力推下,砸倒一片片蚁附的叛军。
更多的叛军嚎叫着攀上云梯,与城头扑下的守卫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寸城垛都变成了修罗场!
福宁殿·暗流涌动
与宫门前的惨烈相比,福宁殿内弥漫着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人心头的阴霾。
赵顼半倚在龙榻上,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呼吸微弱,每一次轻咳都牵动着殿内所有人的心弦。
皇后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泪水无声滑落。
几名宠妃站在一旁,花容失色,眼中满是惊惶与忧虑。
而高太后,则被安置在殿内一侧的软椅上。
她双目空洞无神,直勾勾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嘴唇嗫嚅着,反复低语着破碎的字句:“颢颢儿……他……他不认我了……他要杀我……我的儿子……要杀他的亲娘……”
声音如同梦呓,带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和麻木。
短短一日,母慈子孝的温情表象被彻底撕碎,露出了权力斗争下最残忍的真相,她的精神世界似乎已经崩塌。
内侍总管王中正脚步匆匆却又沉重地走进来,附在赵顼耳边低声禀报了宫门的最新情况,重点提到了震天雷告罄和守军伤亡惨重、宫门岌岌可危。
赵顼听完,布满病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了然。
他缓缓闭上眼,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那神情麻木的母亲身上,又掠过皇后妃子们惊惶的脸,最后看向侍立在一旁、同样疲惫不堪却眼神坚定的王安石与章惇。
他轻轻地,却又清晰地咳了一声,声音有些虚弱:“走吧。先出城吧。”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除了高太后依旧沉浸在破碎的自语中,皇后、妃子们脸上都露出惊愕与茫然。
出城?宫门被围得水泄不通,如何出城?
王安石与章惇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他们知道宫门随时可能被攻破,但从未想过官家会说出“出城”二字。
这汴京城,还有什么安全的去处?难道官家……早有后手?
虽然满腹疑窦,但王安石与章惇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任何质疑。
他们深知此刻每一秒都关乎生死存亡,官家既然下令,必有深意。
“臣等遵旨!”两人同时躬身,声音斩钉截铁。
“喏!”王中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转身便疾声安排起来。
殿内瞬间忙碌起来。
内侍宫女们行动迅速,虽然惊惧,却训练有素。
他们将早已准备好的软辇抬入殿中,小心翼翼地先将高太后抬了上去。
高太后毫无反应,任由摆布,口中依旧喃喃自语。
接着,赵顼也被众人小心地搀扶上另一架软辇。
皇后和妃子们也在宫女的搀扶下,快步跟上。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与未知的恐惧。
王安石与章惇没有言语,默契地一左一右,紧跟在皇帝的软辇旁。章惇甚至下意识地按紧了腰间的佩剑。
一行上百人,在十几名皇城司亲卫的护卫下,迅速而沉默地离开了福宁殿,没有走向任何一个宫门方向,而是径直朝着皇宫深处——御花园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