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重的伤亡,让任得敬极度郁闷和愤怒,以至于当着嵬移思恭的面就大发雷霆。
嵬移思恭身为党项豪族,在任得敬这个汉人降将面前失了面子,虽然很是不爽,但毕竟身为军人,斥候们发现的重要情报,他却不能不告知任得敬,这个他连眼角都没瞧得上的主帅。
嵬移思恭叹了口气,转身再次走进帐内,“都统军,刚才那几个儿郎们发现了宋军辎重队……”
“嗯?辎重队?刚才他们几个为何不说?”正在看舆图的任得敬忽得转过身,质问道。
“这个……”嵬移思恭侧过头,嘴角轻轻扯了扯,心中不禁大骂,你刚才特么让人说话了吗?
任得敬看嵬移思恭这副表情,心知自己刚才发脾气发的有点没看场合。
虽然嵬移思恭名义上是自己的副手,可人家嵬移氏尽管不是皇族或者后族,可却是实打实的夏国地方第一豪强家族,论起人家在夏国的地位,自己还真的是得罪不起。
“嗯……思恭啊!刚才本官也是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任得敬温言说道。
嵬移思恭暗自腹诽,这家伙变脸倒是挺快,嘴里却是说道:“都统军说的哪里话,也是儿郎们不争气……”
任得敬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他们有没有探听到,宋军辎重队有多大规模?”
嵬移思恭道:“他们只说是规模很庞大,刚刚发现宋军辎重队的踪迹,就被宋军斥候发现,后来伏击完那个宋军斥候小队后,又被宋军援兵追击,只好先赶回来报信。”
“规模很庞大……”任得敬摸了摸颌下的短须,沉吟不语。
嵬移思恭道:“末将已派人前往详细探查,估计要不了多久便有消息传来。”
“不,思恭,不用等了!”任得敬忽然下定了决心,果断道:“让光锋分出一千铁鹞子,派得力手下沿路搜寻,一旦发现,立刻进攻,摧毁宋军的辎重车辆。如果宋军势大,则快马回报,我会立刻派兵增援!”
沉重的蹄声再次撼动地面,嵬名光锋手下右厢指挥巴索,带着一千铁鹞子剥离战阵,卷起一股凶悍的黑旋风,朝着西北方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边缘腾起的烟尘里。
此时,杨从仪率部护卫着大量的辎重物资,距离盐州已不足三十里。
翌日清晨。
盐州城外再次腾起冲天的烟尘,混杂着浓烈的焦糊气味和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深深浸润了每一寸冻硬的泥土。
任得敬指挥西夏军,再次对盐州城发动了疯狂的攻击。
撞令郎每一次填壕攀城,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密集撞击和瞬间爆开的惨叫,撞令郎们成片滚落,碎裂在冰冷的土地上。
城墙根下,一个撞令郎伤兵爬了几步,身后拖开一道粘稠的血印,随即被后面涌上的人潮彻底踩入泥泞。
尸体在城墙下堆积如山。第二波攻击,在虎蹲炮的怒吼中结束。
帅旗下,任得敬的脸像覆了一层寒霜。
他眼神冰冷,凝视着那面仿佛永远无法跨越的灰暗城垣。
片刻之后,任得敬语调阴冷地对身旁的嵬移思恭说道:“盐州这块骨头,真是硬,既然一时啃不动……”他手指猛地戳向东北,“那就先拿下乌池!给我切断宋军辎重进城的通道!没有辎重补给,我看宋军在城里还能耗多久!”
沉重的号角声再次撕裂空气,集结的铁流缓缓转向,如同一条巨大毒蟒的移动,数千擒生军在野利成的带领下,脱离了正面战场,卷起直冲天际的黄尘,以惊人的速度向东北方向漫卷而去。
盐州城那饱经蹂躏的南墙上,几处箭垛早被反复撞击的擂石砸得豁口大开,形如狰狞利齿。
一团团长陈望半靠着一段还算完整的女墙,身上裹满了污血与尘灰,胸甲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一道深得发黑的创口,皮肉可怕地翻卷着。冷汗顺着他紧咬的腮边不断滚落,滴在脚下的血泥里。
“团长!”嗓音嘶哑的炮营营长张虎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急切地指着城墙外侧,擒生军的铁流正绕城而过,庞大骑队掀起的烟尘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陈望费力地抬手抹去糊住眼睛的汗和血污,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到胸前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牙关里嘶嘶吸着冷气。
他强撑着朝东北方向望去,铁流卷动的方向清晰无误。
“乌池危险了!”陈望喃喃道。可即便如此,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股难以抑制的腥热便猛地冲上喉咙。
他剧烈地呛咳了起来,大口大口的暗红泡沫不受控制地喷在冰冷的墙砖之上,溅出触目惊心的血色花朵。
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陈望身体如折断的芦苇般向下软倒。
“团长!团长!你醒醒~”周围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荒凉的西北大地上,一支庞大的车队正如沉默而臃肿的长龙艰难跋涉。
车轮深深地碾入冻土,留下沟壑般的深辙。无数拉车的骡马和牛在寒风中喷着白气,每一次蹄子起落都激起细碎的冰碴。
负责驱赶粮草牲畜的大队民夫,个个裹得严实,只露一对眼睛,麻木地跟随车辆走着。
队伍的前锋和两侧,由师直属骑兵团护卫。
一千披着精良链甲和胸甲的骑兵,紧紧拱卫着核心区域的辎重车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火硝气味。
骑兵团团长李雄,一身明亮的山文甲,头盔红缨在风中显得格外刺眼,他策马焦躁地在队伍前方来回踱着,不断朝盐州方向望去,眉头拧成疙瘩。
“再快!加鞭!”李雄的声音带着金石摩擦般的沙哑焦灼,再次朝着周围的民夫吼道,“杨师长已经下了死令,天黑之前一定要把物资送进盐州城!”尽管他自己也已经能清晰感觉到身下战马粗重的喘息和口鼻喷出的热沫。
一阵强烈的西北风吹过,风中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直刺鼻腔。
李雄猛地勒住战马,鼻子用力抽动了两下,脸色瞬间骤变。
不等他开口喝令,远处,队伍左翼出现了一个微微隆起的长长土丘,一股由沉重铁蹄踏起的庞大烟尘在土丘后方陡然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