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从仪接到骑兵团派人送回来的求援军报时,还有些纳闷,心想,对方不过千余人马,哪怕是铁鹞子,拥有火器优势的骑兵团应该也能应付啊!不算辎重兵和民夫,那也是一千对一千,怎么还需要增援呢?
殊不知,一是骑兵团的侦察兵被放在了前面探路,左右两侧没有顾及到,而铁鹞子不知道辎重队的具体方位,一路搜寻,最后是从辎重队的侧后方追过来的,导致双方实际接敌的距离很近。
二是巴索的指挥恰到好处,没有正面和李雄的火枪阵硬刚,二是直奔侧翼辎重队,打乱了西军阵型,丧失了远程火力优势的西军在短距离肉搏很是吃亏。而且已经近身的铁鹞子对民夫和辎重兵更是一边倒的屠杀。
杨从仪虽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仍然在第一时间出发驰援辎重队。
他留下了二百骑兵,护着珍贵的水柜车在后面慢行。自己则亲自带着八百警卫团向着盐州方向急行军而去。
苍茫的戈壁,朔风卷着干燥的沙尘,无休无止地抽打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咸涩气息。
一条由无数车辆、驮兽和疲惫人影组成的庞大洪流,如同沉重的巨蟒,沿着早已被车轮碾得凹凸不平的商路,向着隐约可见的盐州方向缓慢蠕动。
沉重的木轮碾过砾石,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呻吟。车上满载着粮袋、火药桶、捆扎的布匹和蜷缩的伤员。
押运的民夫脸上糊着黄沙,眼窝深陷,每一次挥舞鞭子的动作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混乱的喧嚣,车轮滚动声、驮兽粗重的喘息、鞭子的呼啸、民夫短促的吆喝,繁杂的噪音令人窒息。
护卫这支命脉的,正是李雄麾下的骑兵团。
骑兵们肩上的燧发枪枪管在正午的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冷光,军服早已染成了土黄色,战马也显露出疲态,多数人簇拥在辎重洪流最前头和拖尾的核心位置。
士兵们的眼神像绷紧的弓弦,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被风沙模糊的沙丘和枯草洼地。
李雄,身形如岩块般坚实,脸庞棱角分明,不断在队伍前后逡巡。他紧握缰绳的手指骨节嶙峋,目光穿透飞扬的尘土,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盐州灰色的城郭轮廓似乎清晰了些。前方的道路却陡然陷入一片泥泞的巨大咸水洼地~波罗池!
池水浑浊腥臭,稀疏枯苇如鬼手摇晃。泥沼深深限制了速度,整个残破的辎重队伍如同陷入冰冷粘稠的树胶陷阱,寸步难行。
突然,风声中隐隐传来呼啸,像是无数饿狼在远处低坡上发出的狩猎信号,短促、尖利,从数个方向几乎同时撕裂空气,瞬间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死亡潮声。
李雄猛地勒马抬头。心脏骤然一缩。
“敌袭~!铁鹞子又来了!”前哨变了调的嘶吼裹挟着恐惧,被狂风吹拂着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话音刚落,视线所及之处,西边、北边如同沸水般炸开漫天沙尘。
数股浓黑的铁流撕裂烟障冲出,没有震天的战吼,只有一片沉默而令人心胆俱裂的杀意。
人马皆覆着厚重的冷锻铁甲,在烈日下泛着青灰色的沉重钝光,浑然一体,宛若地狱爬出的钢铁巨兽。
铁鹞子!他们突破了骑兵团三营的阻击,再次追了上来。三营全军覆没。
巴索巨大的身形出现在了一处高坡之上,面甲下只露出一双冷酷如霜的眼睛,手中战锤猛向前一引。没有号角长鸣,只有尖锐刺耳的骨哨声骤然响起!
下一刻,庞大的黑色铁流骤然分裂!
经过之前的激战,巴索麾下还剩下七百多铁鹞子,在骨哨的指挥下,在电光火石间再次化整为零,形成十多支更小、更迅猛的楔形箭头,分头扑向如同一字长蛇阵的辎重队。
巴索故技重施,他们再次巧妙地绕开了正前方李雄集结的燧发枪主力防御圈,避开了那可以撕碎血肉的火网射程。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硬土,发出沉闷的滚雷声,掀起一人多高的黄幕。刀锋直指队伍中部和后部那些只有单薄车身、民夫看守的粮草大车和军械车!
“避开火枪!砸开袋子!点火!烧!”党项人沙哑的咆哮声不时响起。
一支铁鹞子分队瞬间冲开了一列满载谷物的大车间隙。
领头的百夫长粗壮的手臂猛然挥出,沉重的流星锤呼啸着将一辆粮车的木轮连同辐条砸得粉碎!
金黄的麦粒如同决堤洪水倾泻而出,被慌乱逃窜的民夫和紧随其后的铁蹄践踏成一地狼藉的稀泥。
一个民夫举起棍棒试图反抗,无奈党项人的弯刀掠过,血花在金色谷粒上绽放。
火箭四射,快速引燃了防水却不防火的油毡蒙布,浓烟与火焰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谷物被烧烤的焦香。
“后面!粮队!赶紧去人!”李雄目眦欲裂,嘶声狂吼,脖颈上青筋暴起。
“一营一连的,跟我来!”几十匹战马旋风般调转马头,朝着后方升腾的烟柱扑去。蹄声杂沓,沙尘弥目。
一连长率部赶到遭袭的粮队时,正撞上这股铁鹞子小队劈开车篷,民夫倒毙,驮兽挣扎。
“开火~!”一连长勒马急停,燧发短铳率先喷出火舌!
砰!砰!砰!白烟混着黄尘翻滚。
弹丸撞击重甲,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和一连串耀眼的火星!
近距离齐射之下,十数匹重甲战马惨嘶栽倒,将铁鹞子甩入尘埃。
一名铅弹幸运地被铁甲弹开,却被震得差点落马的铁鹞子暴怒,猛夹马腹冲来。
重甲战马如山般扑向一名年轻火枪兵。那士兵慌乱之中,骑弩一箭射偏,只能绝望地将空枪横在胸前。
巨蹄落下,惨叫声中,人马倒飞,骨裂声清晰可闻。
旁边一名老兵怒吼着挥动精钢弯刀砍向这名铁鹞子的腰腹。
叮~!脆响伴着火星四溅,刀身只在锁子甲裙上留下凹痕。
铁鹞子面甲后一声冷哼,反手一锤扫过,老兵头颅碎裂。
“散开!再装弹!别蛮干!”一连长心如刀割,嘶吼声已沙哑破裂。
西军的轻甲骑兵在和铁鹞子的近身肉搏中,落尽下风。
一股股铁鹞子在辎重队伍内横行无阻、四处肆虐。一个个西军士兵和民夫不断倒下,辎重队处处燃火,浓烟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