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绿君子因借鞋参加外事会议,因抽烟烟尘雾霾引发外交风波。日本专家抗议会场的香烟,暴露技术团队与现代礼仪的鸿沟。通过技术交流会,主人公用皮鞋借来的尊严、投影仪记录的严谨、结构裂缝的解答,展现基层技术员的破局智慧。故事以\"赤足丈量山河\"的硬汉形象,折射特殊年代工业发展的阵痛与突围。
——————
幼时家贫,考绿君子常赤足行于阡陌马路,同学邻里戏谑其足底生云,赠诨号\"赤足绅士\"。百家布衣裹身,千户米粮养人,那双裸露的脚掌丈量过每个寒暑。这双脚赤脚走遍武汉三镇十里钢城,却难以穿上文明的外事鞋。
[1]▄借鞋
1975年3月。
一辆吉普车停在工地边,一位戴着眼镜,白发方脸的老者从车上下来。
他在工地巡视中,问一位工人:“你是二队的吗?”
工人惶恐尊敬地回答:“是的,我们是二队。”
“你们考队长在吗?”
工人指着层流冷却基坑下大声喊道:“考队长,有人找你!”
我正在低头做基坑地基处理:“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吗?告诉他,没空。”
“是个大人物找你,坐4个轮子的!”工人大声说道。
坐4个轮子的!那时只有县团级以上干部才有资格坐4个轮子的小车,我们单位虽然是县团级单位,但是领导用车还没有运到,连公司经理都是骑自行车。看来,是总公司或者总指挥部的领导来了。我匆匆对工段长和工长做了技术处理的安排,急急忙忙爬出基坑。
“漆经理,您好!怠慢了,对不起,对不起!”漆经理是我们公司经理,他是具有工程师职称的领导,是在冶金部挂名的技术专家。他女婿也是工程师,参加过援外工程建设,是专家组组长,他们家号称“工程师之家。”
他来现场,一定有事。我将满手泥土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说:“有什么事让办公室通知一下就行了,您老还亲自到现场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听说,你们队开展岗位练兵,总公司开会完了,就来实地看看。练的不错,工程进度加快不少,……”
“虽然差距很大,但是工人、干部、民兵、干劲十足,热情很高。”
“你抓紧把现场工作安排好。后天,随伍总工程师一道,去参加日本专家的技术交底会。”
“我去?参加日本专家的技术交底会?我没听错吧?”考绿君子有点懵。
考绿君子暗自思忖:在技术领域,人们皆道我果敢坚毅、锐意进取,颇有破局之勇!然环顾公司殿堂,猛将如云,谋臣似雨,更遑论那些端坐技术金字塔尖的东瀛专家——与他们相较,我这初出茅庐的基层技术员,犹如一粒微尘坠入星辰瀚海,纵使胸有丘壑,亦难免生出几分高山仰止的怯意。
“没听错,就是你,这是伍总点名推荐的,公司指挥层讨论决定的。喔,别忘了,外事无小事!注意衣着!”漆经理两眼微眯看着我满腿满脚泥,不温不火地说:“穿整齐点、干净点……把皮鞋擦亮点!”
“没听错,就是你。”漆经理踱到考绿君子面前,食指敲了敲考绿君子的锁骨,阳光在他镜片上投下细碎光斑,“这是伍总点名推荐的,公司指挥决策层讨论决定的。记住……”他忽然转身,两道目光落在我沾满泥浆的裤腿上,泥点干涸的痕迹像是泼墨山水画,“记住,外事无小事,军容如战旗!穿着整齐点、干净点……把皮鞋擦亮点!”
“皮鞋?我没有!我还真没穿过皮鞋。”
“没关系,回去,我让通讯员把我的皮鞋给你送过来。”
漆经理的话让我感动:“您的鞋,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我那可是双新的,还没穿过呢。你穿多少码的?”
“42码。”
“42码?喔,那确实不行,我的鞋39码。我给你再想想办法。”
”不用了,谢谢漆经理,谢谢,我自己想办法。保证完成任务。”
而立之年投身冶金建设,最称意的行头,不过双军绿色胶底解放鞋,晴能踏碎日影,雨可劈开涟漪,却始终与锃亮皮靴隔着一道无形的藩篱。
当借履之言初吐,亲朋邻里皆怔忡相顾,仿佛听闻借取三魂七魄般惊异。我将掌心贴于胸臆起誓:\"暂借两日辰光,定当完璧归来。\"众人翻箱倒柜,皮尺丈量间方知,那些躺在木匣鞋柜里的履具,竟无一双能盛下我经年跋涉的脚掌尺码。
正好我弟弟来看我:“借鞋?”我弟弟在企业公司工作,他们公司距离我家不远,平日时常走动。
“是的。”考绿君子把参加外事会议,要求衣着整洁,领导特别嘱咐要穿皮鞋,告诉他。
领导强调:“外事无小事,军容如战旗!穿着整齐点、干净点……把皮鞋擦亮点!……”
弟弟突然一拍大腿,自制的木凳发出闷响:“嗨,早点给我说呀,我有。正好有双新的,连鞋楦都还没拆,还在鞋盒里养着呢。我俩鞋的尺码一样,都是42码。等着,我这就给你取来。”
他起身时带起一阵风,袖口掠过茶几上冒着热气的开水,泛起细碎的银色涟漪。
这是弟弟准备结婚当新郎官用的皮鞋,弟弟郑重捧出时,还沾着婚庆用的大红金粉。我毫不推辞地套上,试了试还好,鞋楦刚抽出的皮革还带着定型时的冷硬,脚掌陷入云朵般绵软的胶垫。常年赤足造就的宽厚脚掌在牛皮里蜷成团,脚趾隔着鞋袜在鞋头挤成扇贝纹——倒像我当年背他蹚过雨季小河时,他蜷在我背上的脚趾形状。
[2]▄抽烟
会议在红钢城武钢老专家招待所会议室举行。
这里在专家招待所前面加上了个“老”字,是因为新的专家招待所正在建设中。
老专家招待所红墙、红砖、红瓦、红屋顶、带点俄罗斯风情的红房子,以前是一个荒凉的叫做蒋家墩的小渔村, 卖瓜学商和暑假打工,曾经来过。
上世纪50年代苏联支援武钢建设,留下了这片独具特色的建筑群,于是便有了一个颇有视觉冲击的名字——红钢城。
我跟随伍总进入会议室,张目四顾,雪白的墙壁上挂了一个挂钟,宽大明亮的玻璃窗,会议桌上洁白无瑕的白布桌布覆盖,地下铺着暗红色的地毯……真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得感觉。
这时,我才明白漆经理为什么嘱咐要我穿戴整洁,皮鞋擦亮点。要不然,我那满是泥泞的解放鞋和工作服非得把桌布地毯蹭得一塌糊涂!
我和伍总在服务人员的指引下,在前排指定的位置坐下,臀下软软的,我悄悄揭开椅子角的罩布,原来椅面是海绵的。
墙上挂了一块幕布。我指作一台像是放映机似的设备问伍总:“那玩意是啥的?今天还要招待我们看电影?”
伍总笑了笑:“那是投影仪,是等会儿,日本专家播放技术数据用幻灯片时用的。”
因为是早春,还有点春寒料峭,窗户紧闭,会议室里,有点烟雾,是其他参会人员在抽烟聊天。我看桌子上摆有漂亮的烟盒、烟缸和打火机,抽出一根烟递给伍总。
伍总摇摇手:“你抽吧,我咽喉有点发炎,我不抽。”我把烟准备放回烟盒,发现,这烟和我们平时抽的烟不一样。我仔细看去,这烟分两段白色烟体长55mm,吸烟嘴是蛋黄色的长30mm,十分精致。
看着考绿君子饶有兴趣的样子,伍总说:“那叫过滤嘴。”
我好奇地问:“那就是说,尼古丁会被过滤掉?”
伍总:“那,我还说不准。”
我看烟体上印的商标是英文:“伍总,这是什么烟?”
伍总看了看说:“这是日本生产的进口烟,也许是日本专家带进来的吧。”
伍总见我把烟放回烟盒说:“机会难得,抽一颗,尝尝味道。”
坐在我旁边的一位技术员抽出一支烟递给我:“抽吧,味道挺正的,不抽白不抽,反正不花钱!关键是,这是进口配额烟,你想买都没地方买!只有外招才有。”他说着,回首四顾看了看,趁人不备,往衣兜里塞了几根烟。
看着这么精致的香烟,勾得我心里痒痒的,既然伍总让我抽,那也算是领导批准我抽的,我接过烟,理所当然,兴致勃勃抽起来。
虽然我对香烟的评品水平很差,但是,那滋味,那感觉,就是不一样,抽了一支又一支,吞云吐雾,自我陶醉……
墙上的挂钟铛、铛、铛地敲了8下。
门开了,日本专家手提资料箱,西装革履,挺胸昂首走了进来……还没落座,他们表情严肃,忽然转身,退出了会议室。
会还没开,话都没讲一句,就这样,专家走了。
弄得我们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以然。
过了一会,外办工作人员进来说:“请大家到外面大厅休息20分钟后再复会。”接着进来几个服务员,拿走所有的香烟、烟缸和打火机,打开窗户,架起风扇,吹散烟雾……
天棚顶吊灯洒下冷白光线的大厅里,外事办负责人攥着话筒的手指节发白:“组织这样的外事专家会议,我们也是第一次,由于我们的疏忽,安排不当,造成了严重的政治影响!我谨代表外事办公室向各位郑重致歉!\"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陡然沉了八度,“尤其是摆放香烟,出现原则性错误,造成了极其恶劣的政治影响。”
会议还没开始,怎么就造成了严重的政治影响!大家不明就里,未启的议程竟已掀起惊涛骇浪?参会者们面面相觑,惊愕的骚动如涟漪扩散。
白发专家霍然起身,眼镜链晃出一道银光:\"具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摆放香烟安排哪里违背了外事纪律?而且,还是政治问题?\"此起彼伏的追问声撞在墙面上,激起阵阵回响。
“因为我们在会议室桌上摆放了香烟,大家抽烟!日本专家抗议——罢会!”外办领导接着说:“我们忽略了国际上的通行惯例,在没有征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抽烟,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并且,在会议室和公共场合是绝对禁止抽烟的!为此,日本专家提出抗议。”
“由于我们在会议桌上摆放了香烟,众人便肆无忌惮地吞云吐雾!日本专家当场,愤然离席以示抗议!”外办领导面色凝重地解释道,“这是我们工作的重大疏忽——未遵循国际礼仪规范,在未征得外宾同意的情况下吸烟,实属极其失礼之举!更何况会议室这类公共场所,本应全面禁烟!日方专家对此提出严正抗议。”
外办领导接着说诚恳地说:“在今后的外事活动中,我们会对外招工作人员严格管理,同时也请注意,作为外事纪律请大家严格遵守。我们已经和日本专家做了沟通,8点20分复会。”
外办领导目光逐一扫过在场众人,嗓音沉厚如钟:\"今后的外事活动中,我们要给外招工作人员扎紧制度的篱笆。尤其外事纪律是带电的高压线,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他抬起腕表确认时间,胸牌在灯光下泛着银辉,“日方专家组那边我们已经充分沟通并达成共识,8点20分准时复会。同时也请各位专家配合我们的工作,注意,作为外事纪律请大家严格遵守。”
[3]▄会议
8点20分会议准时进行。
这次日本的技术交流会,相当于国内的设计技术交底,其内容和程序与当时国内技术交底情况大致相同。如果说区别主要在于交底过程中运用的技术手段和设备。
幻灯投影仪。他们交底过程中所说的都用幻灯投影到屏幕上,也就是说,专家们基本上是在把幻灯片上的内容用日语念一遍,然后翻译在用中文讲一遍。开始我还有点紧张,担心听漏些什么重要环节,由于翻译工作程序的缘故,时间增加了一倍,所以,我就不再担心什么,我可以从容轻松地记录下日本专家的叙述。
使我开眼界的是小巧小巧玲珑的幻灯投影仪,比我们我们平时见到的幻灯投影机小多了!携带方便,而且清晰度非常好!
这不由得使我想起火药,火药是我们发明的,我们的火药技术领先于世界,先进国家用于军工和工业,我们却发展成供娱乐玩赏的鞭炮烟花!
据说投影仪最初原型也是源于我国的皮影戏,但先进国家却制造出供商业用或办公用的投影仪!
我想我辈更应该远离玩物丧志,丹心砺技,投身于努力学习现代技术的洪流,为祖国做出贡献。
日本专家交流发言完成后,进入讨论提问程序。
我针对土木建筑(日本以正负零以下为土木工程,正负零以上为建筑工程)方面分别提了些关于地基基础处理、地下主电室没有留伸缩缝将会引起的结构裂缝,设备基础结构模型、建筑构造和建筑结构等方面的问题……日本专家不厌其烦地 一 一 作答,并在投影仪的投影版上绘制了一些图形加以解释。
不一会儿,服务人员送来一叠纸张给我,上面是我提出的问题和日本专家回答的影印件!速度之快,内容之准,令我咋舌!
我问服务人员怎么这么快,是怎么做到的?服务人员说,这很简单,日本专家带来了会议的整套设备,投影仪和复印机是相连的,他讲完后,也就复印出来了。你看看,如果你对影印件的记录有笔误和不详之处,还可以再提出,请求解释和修改。
我看了影印件后,记录确实很准确,但是日本专家对地下主电室没有留伸缩缝会引起的结构裂缝,将引起漏水的问题语焉不详。
我再次提出,专家解释回答后,服务人员又送来一叠影印件。
影印件将原来的问题和新的问题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文件上有工程名称,会议时间、地点、内容、发言人签字……等等,外还增加了一个小三角形,三角形中有个1字。服务人员解释,这个小三角形表示该文件有修改,三角形中的1字表示是第一次修改,但是本份文件包含了原文件的所有内容,并在修改和添加出做出了标识,这就避免了变更文件和原文件对照的麻烦。
如果出现第二次或第三次修改,三角形中的数字会随修改的次数标识……实际上只要看最后的一次修改文件就不会遗漏前面所有的技术内容。
如果,你想了解工程变更的历史过程,也可以查阅前面的所有变更阶段文件。图纸将来也是这样。服务人员见我无异议,让我在确认栏和收件栏内签字。
一个小小的细节,方便了施工过程中的各个环节,避免了设计变更的遗漏,避免了设计意图理解的歧异,明确了责任,提高了效率。这也是我参加会议的额外收获。
当投影仪的光照亮裂缝,我知道真正的鸿沟不在技术,而在那双沾满泥土的赤脚。
[4]▄聊天1329
翌日会间茶歇,墙上壁钟的滴答声里,几位日本专家端着骨瓷杯踱步而来。会议中间休息15分钟,几位日本专家过来聊天。
聊,还是不聊?聊,怕违反外事纪律,不聊,又有失礼貌。
这让我们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这违不违反外事纪律,我下意识地看了看伍总,伍总不吱声,我想他大概也拿不准。
墨绿天鹅绒窗帘滤过的晨光中,我们脊背不约而同地绷直,彼此交换的眼神里翻涌着惊涛——涉外交往的红色警戒线在视网膜上忽明忽暗。我喉结滚动着咽下滚烫的红茶,余光瞥向身侧的伍总,却见他垂眸敛目,青花瓷杯沿在指尖转出细密的涟漪。
十五分钟的沙漏开始倒转。伍总镜片后的眸光始终低垂,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桌椅木扶手,将沉默酿成浓稠的琥珀。我凝视着他西服驳领上微微颤动的晨露,突然读懂这种克制的震颤——那是指尖悬在规章扉页时,所有涉外人员共通的心跳频率。
程襄生走过来,他是我的同学,是总指挥部技术组的协调人员。(见前文章节第38章~第41章。)我细声耳间细语询问于他。
他笑着说:“没事的,这本身就是技术交底和技术交流,不聊,怎么交流?聊聊,没事,没事!”
日本专家看我们非常友好,也就山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我们不懂日语,程襄生正准备去请翻译,日本专家甲却用流利的普通话翻译:“日本专家乙说,听说,武汉是很热的!夏天时候,鸟热昏了,都从树上掉下来。是真的吗?”
“武汉的夏天的确很热,是中国号称南京、武汉、重庆三大火炉之一,但是没那么夸张。我就是武汉人,你看,不是很好吗?”
日本专家丙用手脚比划着说……
日本专家甲翻译说:“日本专家丙问,他看见公交车的门上和窗口上吊满了人,为什么他们上车下车从窗口上下钻?不从车门上下?”
因为公交车数量满足不了客流的需要,特别是上下班高峰时期,为了赶时间,门和窗上挂满人已经是个司空见惯的现象,显出交通拥挤和秩序的混乱。大家相互观望,这是个影响国格,涉及政治的不好回答的尴尬问题,……
程襄生灵机一动笑着说:“喔,……我们全民皆兵,这是在进行战备训练。”大家附和,为程襄生机灵幽默的回答,哈哈一笑。
日本专家丁盯着我好半天,说了一通。
日本专家甲翻译说:“日本专家丁他说,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说:“是见过,刚才开会时我提出过问题呀。”
“不,不。”日本专家甲翻译日本专家丁的话说:“他说他记起来了,好像是在汉口滨江公园。”
“哦!”我有些好奇,却想不起。
日本专家甲翻译日本专家丁说:“他在滨江公园看见你练习摔跤,他是日本柔道选手,什么时候你们切磋切磋?”
我说:“我那是玩玩,其实,我不会摔跤,更不懂柔道。再说,这涉及外事范围,如果日本专家有兴趣,可以和外事部门联系,通过体育协会或武术协会安排切磋。”
日本专家甲翻译日本专家丁的话说:“我只是想民间切磋,不想通过官方。因为我爷爷一直想向一位中国爷爷道歉,并了解这位中国民间的高深武技。”
我想起了霍元甲的故事,难道这位日本专家是要到中国来寻仇?“我倒想听听这位日本专家的爷爷和中国爷爷的故事。”
日本专家丁说:“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只是听父辈说中国有位了不起的人,他只一掌,就Ko了我的爷爷。”
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