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寒渊。
极致的冷,并非仅仅冻结血肉,而是凝固灵魂。万载玄冰构成的峭壁直插墨玉般的深空,其上凝结着永不坠落的冰棱,折射出幽蓝死寂的光。无风,空气粘稠如凝固的水银,每一次无形的“呼吸”,都吸入亿万载沉淀的冰寒死气。渊底,一片广袤无垠的冰原,并非纯白,而是流淌着深沉的幽蓝,如同冻结了整片星空。冰原中心,一汪不过丈许方圆的寒潭,潭水漆黑如墨,不起一丝涟漪,散发出冻结时空的绝对寒意——玄冥真水。
此刻,寒潭边缘。
凌无雪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她已非虚幻魂影,而是一具由纯粹神性光辉与玄冥真水精华重塑的躯壳。肌肤胜雪,却流转着内敛的冰蓝光晕,长发如瀑,垂落冰面,发梢凝结着细小的幽蓝冰晶。她的面容清冷绝伦,眉心一点由寂灭死意、守护悲愿与涅盘神性共同凝聚的冰蓝神纹,如同冻结的火焰,静静燃烧。圣洁的白玉神花虚影在她身后若隐若现,花心那点魂光之种已与她本源彻底融合。
然而,这份新生的神躯与神性,并非稳固。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悸动,如同沉睡的毒龙苏醒,正由内而外地侵蚀着她。每一次心跳(如果神躯还有心跳的话),都伴随着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仿佛她体内有无数冰晶正在崩解。
“呃…” 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溢出唇瓣。凌无雪长睫颤动,猛地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已非纯粹燃烧的冰焰,而是如同最深邃的寒渊,冰蓝的底色下,无数细微的、代表着寂灭本源的漆黑裂痕,正如同蛛网般悄然蔓延!每一次裂痕的延伸,都带来灵魂被寸寸冻结、撕裂的剧痛!
冰魄锁魂!
佛子阿澈的寂灭本源,是她神性的根基,亦是此刻侵蚀她、欲将她重新拖回绝对死寂的毒药!这具初生的神躯,如同强行锁住万载寒魄的琉璃盏,正因内外的极致冰寒与本源冲突而濒临碎裂!
“凝神。”
清冷如冰泉滴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稳定力量。
玄璃。
她依旧笼罩在那宽大的素白斗篷中,兜帽低垂,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她并未看凌无雪,目光平静地落在漆黑的玄冥真水潭面,仿佛在凝视着亘古的寒寂。手中那根冰晶短杖斜倚在冰面上,杖头的星月宝石流淌着柔和光晕,形成一道无形的力场,压制着寒渊中足以冻结神魂的死气,也为凌无雪提供着最后的庇护。
“它在…撕扯我…” 凌无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冰渊般的眼眸死死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白皙的皮肤下,漆黑的裂痕如同活物般蠕动,每一次蔓延都带来彻骨的冰寒与撕裂感。“阿澈的力量…在排斥这具身体…排斥…‘生’…”
“非是排斥。” 玄璃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失衡。他的寂灭,是归墟的终焉,是万物的坟茔。你的神性,是涅盘的星火,是枯骨上开出的花。两者本应相克相冲,如同永夜与极昼。你强行将它们熔铸一体,如同将冰封的星辰投入燃烧的熔炉。冰魄锁魂,锁住的,是你自己的生机。” 她终于微微侧首,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有一道目光穿透了空间,落在凌无雪眉心的神纹上。“若你不能真正驾驭这寂灭之力,反将其化为神性的薪柴…那么,碎裂的冰魄,便是你最终的归宿。”
“驾驭?” 凌无雪猛地抬头,眼中漆黑的裂痕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骤然加深!一股冰冷的死寂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逸散,脚下的玄冰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白霜!“如何驾驭?!那是归墟的意志!是终结的本源!它只想吞噬一切,将我重新拖回那永恒的黑暗!” 她想起阿澈在九曜战场那毁天灭地的暴戾佛影,想起那撕裂虚空的痛苦咆哮。驾驭?谈何容易!
“吞噬,亦是一种力量。” 玄璃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万物的漠然。“归墟的黑暗,埋葬了无数神魔,却也沉淀了最精纯的死寂法则。他的寂灭本源,是钥匙。你的神性,是容器。而你的意志——”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冰晶短杖的杖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冰面。
嗡!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蓝符文瞬间在凌无雪脚下的玄冰上亮起,一股强大而冰冷的镇压之力瞬间透体而入,强行压制住她体内暴走的寂灭气息!凌无雪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冰蓝色的神血,瞬间在冰面上冻结成一朵凄艳的冰花。
“——你的意志,是熔炉的火焰。” 玄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冽。“焚尽恐惧,焚尽软弱,以守护为引,将这柄足以刺穿九幽的‘毒刃’,淬炼成你掌中的神兵。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寒意,比脚下的玄冰更冷。
凌无雪剧烈喘息着,体内翻腾的寂灭之力在玄璃的符文镇压下暂时蛰伏,但那冰晶碎裂的危机感却如同跗骨之蛆。她看着冰面上那朵由自己神血凝成的冰花,又望向玄璃那素白而孤寂的背影。驾驭寂灭…这近乎悖论的修行之路,凶险万分,却也是唯一的生路。为了那墨迹未干的“等我”,为了归墟深处那个同样在寂灭中沉沦挣扎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翻涌的神魂。北冥寒渊的死寂冰冷,此刻反而成了镇压体内混乱的助力。就在她准备再次沉入心神,尝试引导那狂暴的寂灭之力时——
轰隆隆——!!!
整个北冥寒渊,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局部的震颤,而是整个空间法则层面的动荡!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愤怒的咆哮!
咔嚓!咔嚓!咔嚓!
四周万载不化的玄冰峭壁,瞬间崩裂开无数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痕!巨大的冰棱如同天罚之矛,轰然坠落,砸在冰原上,溅起漫天冰尘!玄冥真水潭那漆黑如镜的潭面,第一次剧烈地荡漾起来,中心处甚至卷起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恐怖吸力的黑色漩涡!
“怎么回事?!” 凌无雪霍然起身,神躯不稳,体内被压制的寂灭之力再次蠢蠢欲动。她惊骇地望向四周。这北冥寒渊,乃天地极寒之所,法则稳固远超寻常洞天,怎会突然发生如此剧变?
玄璃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她缓缓抬起头,兜帽微微扬起,望向寒渊那墨玉般的“天穹”。素白斗篷在剧烈的空间震荡中,竟未掀起一丝褶皱。
“天…破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凝重的寒意。
话音未落!
嗤啦——!!!
寒渊那原本凝固如墨玉的“天穹”,如同被无形的巨爪狠狠撕开了一道长达千丈的恐怖裂痕!裂痕内部,并非璀璨的星空,而是翻滚着污秽、混乱、毁灭气息的——粘稠黑暗!与归墟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狂暴、更加充满了恶意的侵蚀性!
九幽裂隙!
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万物凋零的衰败与死寂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那裂痕中疯狂倒灌而下!所过之处,幽蓝的玄冰峭壁瞬间变得灰败,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机!冰原上坚逾精金的玄冰,被这气息一冲,竟如同朽木般迅速剥蚀、风化!连那玄冥真水潭,都剧烈沸腾起来,漆黑的潭水颜色变淡,仿佛被强行稀释、污染!
“吼——!!!”
一声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戾的咆哮,猛地从那九幽裂隙深处传来!紧接着,一只由纯粹衰败与死亡能量构成的、巨大无比的灰白色骨爪,撕裂了翻涌的黑暗,带着埋葬诸天的恐怖威势,朝着寒渊冰原——狠狠抓下!骨爪所过之处,空间无声腐朽、湮灭!
骨爪的目标,赫然是冰原中心那汪玄冥真水潭!这天地间至阴至寒的本源,正是这些九幽邪物最渴望的“甘泉”!
恐怖的威压瞬间降临!凌无雪新生的神躯如同被亿万座冰山砸中,闷哼一声,膝盖一软,险些跪倒!体内那刚刚被压制的寂灭之力如同受到了同源的刺激,疯狂躁动起来,眉心神纹处的漆黑裂痕瞬间蔓延至眼角!冰魄碎裂的危机感从未如此强烈!
就在这时!
玄璃动了。
她只是极其平淡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素白的靴子踏在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但整个剧烈震荡的北冥寒渊,在她这一步踏出的瞬间——猛地静止了!
坠落的冰棱凝固在半空!
崩裂的峭壁停止了蔓延!
翻涌的玄冥真水潭面瞬间平滑如镜!
连那从九幽裂隙中倒灌而下的衰败死气,都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屏障,停滞在寒渊上空!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冻结!
那只抓落的巨大灰白骨爪,也硬生生地停滞在距离冰原尚有百丈的虚空!骨爪上翻腾的衰败能量疯狂冲击,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玄璃微微抬首,素白斗篷的兜帽阴影下,无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她只是对着那只遮天蔽日的灰白骨爪,缓缓抬起了那只握着冰晶短杖的、素白纤细的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
没有玄奥复杂的法诀。
她只是对着那骨爪,五指轻轻一握。
如同…握碎一块琉璃。
咔嚓——!!!
一声清脆到极致、却足以冻结灵魂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凝滞的寒渊!
那只由纯粹衰败死亡能量构成的、足以抓碎星辰的巨大灰白骨爪,在玄璃这隔空一握之下,如同被亿万把无形的冰刃同时切割——瞬间崩解!化为漫天细碎的、闪烁着灰败光芒的冰晶粉末,簌簌飘落!
一击!轻描淡写!湮灭邪爪!
“哼…玄璃…又是你!” 九幽裂隙深处,那痛苦的咆哮化为怨毒到极致的嘶鸣,充满了忌惮与不甘。“守护这破败的天地…值得吗?!待吾主降临…你这缕残念…终将化为吾等口中血食!”
玄璃没有回应。她甚至没有再看那裂隙一眼。握着冰晶短杖的手微微抬起,杖尖指向那撕裂天穹的巨大九幽裂隙。
嗡!
冰晶短杖顶端的星月宝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光芒并非扩散,而是凝练成一道纤细如发、却蕴含着冻结诸天法则恐怖威能的——冰蓝光束!
光束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射入九幽裂隙深处那翻腾的污秽黑暗之中!
没有爆炸。
只有无声的…冰封!
嗤——!!!
以光束射入点为圆心,肉眼可见的、纯粹到极致的冰蓝色寒潮,如同瘟疫般在裂隙内部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翻腾的污秽黑暗瞬间凝固!粘稠的九幽死气被冻结成灰蓝色的冰晶!无数隐藏其中的、形态扭曲的九幽邪物的虚影,保持着狰狞扑击的姿态,被永恒地冰封在巨大的“冰川”之中!
那道长达千丈的恐怖裂隙,连同其内部汹涌的九幽死气与邪物,竟在瞬息之间,被玄璃这一杖——彻底冰封!化作一道横亘在寒渊天穹之上的、巨大无比的、散发着死寂寒意的——幽蓝冰川!
冰川表面,无数被冰封的邪物轮廓清晰可见,如同最诡异的浮雕。整个北冥寒渊的温度,再次骤降!连玄冥真水潭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幽蓝冰壳!
“冰魄锁碎九洲寒…”
玄璃清冷的声音低低响起,仿佛只是念诵了一句古老的箴言。她缓缓收回短杖,星月宝石的光芒内敛。那素白的身影立于冰封的裂隙之下,立于静止的寒渊之中,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的冰之女神。
凌无雪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体内躁动的寂灭之力因那极致的冰寒而暂时蛰伏。她看着那被冰封的巨大裂隙,看着那被永恒禁锢的九幽邪物,看着玄璃那素白孤寂的背影。
这就是…真正的力量?
以一人之力,冰封九幽裂隙,镇锁一界之寒!
而自己,还在为体内那点寂灭之力的反噬而痛苦挣扎…连冰魄都尚未真正驾驭…
巨大的差距如同天堑横亘心头,带来冰冷的窒息感,却也点燃了更深的执念。
玄璃缓缓转过身,兜帽的阴影似乎再次落在了凌无雪身上。
“看到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九幽的爪子,已能轻易撕裂此界壁垒。天地崩坏在即,归墟的侵蚀只会更加汹涌。你体内的‘冰魄’若不能尽快化为己用,待九幽真正降临,或是归墟彻底倒灌…这点神性,连同你那点未了的执念,皆会如这冰尘般消散。”
她顿了顿,冰晶短杖轻轻点在凌无雪面前冰封的地面上。
“寒渊十日。要么,你驾驭寂灭,冰魄凝神。要么…”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寒意比脚下的冰川更甚。
凌无雪低头,看着冰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倒影中眉心的漆黑裂痕依旧狰狞。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着那彻骨的冰面。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压制着体内蠢蠢欲动的寂灭之力。
十日…
驾驭寂灭…或者,彻底碎裂。
为了归墟之路,为了那个在黑暗中等待的人…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北冥寒渊那足以冻结神魂的冰冷死气。再睁开时,冰渊般的眼眸深处,所有的迷茫与痛苦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取代。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玄璃那素白的身影,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再次盘膝坐下,无视了头顶那巨大的冰封裂隙,无视了四周死寂的寒渊,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柄危险的“毒刃”——属于佛子阿澈的,寂灭本源。
寒渊死寂,唯有冰晶偶尔发出的细微碎裂声,如同倒计时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