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血腥气渗入山洞时,沈承钧正用短刀削着一截硬木。刀刃每划过木纹,右眼便传来细密的刺痛。昨夜反噬留下的冰霜尚未化尽,石壁上凝结的霜花在火光中泛着幽幽蓝光,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嚓!”
木屑迸溅,最后一截枝杈落地。沈承钧盯着手中粗糙的木匣,青铜护符在胸口微微发烫。药方就揣在怀中,羊皮纸粗糙的触感仿佛烙铁,烫得他心口发闷。三色堇根茎、赤阳花、寒潭水——洛九霄给的每个字都淬着毒,而他现在不得不吞下去。
洞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沈承钧反手握住短刀,刀柄上缠着的布条还沾着昨日的血。右眼的赤金纹路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他能清晰听见三十步外山雀扑棱翅膀的声音,甚至能嗅到腐叶下冬眠毒蛇的腥气。反噬后的异瞳变得异常敏锐,却也像悬在头顶的利刃,不知何时会再次失控。
“磨蹭什么?”
洛九霄的声音从洞顶传来。老人倒挂在钟乳石间,绷带垂落如惨白的蛛丝,手中星纹罗盘映得他面目青紫。沈承钧瞳孔骤缩——方才他竟完全没察觉对方的气息。
“赤阳花长在朝阳的悬崖,寒潭水要取子时的活水。”洛九霄翻身落地,罗盘“咔嗒”一声嵌进岩缝,“至于三色堇……”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天机阁药库的存货,十年前就被沈墨喂了看门狗。”
沈承钧攥紧木匣,硬木棱角刺入掌心:“你知道哪里还有。”
这不是疑问。洛九霄绷带下的独眼眯成缝,星纹罗盘突然爆出一簇青光。光影交错间,沈承钧看见罗盘表面浮现模糊的山川虚影,某处峡谷被血色标记,旁边浮着蝇头小字:毒瘴林。
“北面七十里,毒瘴林最深处。”洛九霄的指尖划过虚影,血色标记突然扭曲成骷髅图案,“血影剑盟的人上月在那儿见过三色堇,不过——”他拖长音调,罗盘“嗡”地收拢虚影,“他们折了三个筑基期的弟子,连花茎都没摸到。”
沈承钧起身将木匣塞进包袱,冰渣随着动作从衣摆簌簌掉落。护符的青光扫过地面,霜花发出细微的爆裂声。“今天日落前,我能赶到毒瘴林。”他系紧腰间草绳,短刀插入绑腿。刀鞘是昨夜新削的,还带着生木的涩味。
洛九霄突然甩出一枚铜钱。 沈承钧偏头躲过,铜钱“叮”地钉入石壁,入石三分。
“你以为自己是去采蘑菇?”老道嗤笑,绷带缝隙渗出黑血,“毒瘴林的瘴气能蚀穿铁甲,血影剑盟那帮杂碎在林子外围布了七重剑阵。更别说……”他顿了顿,罗盘指针突然疯狂旋转,“天机阁的猎犬,可是闻着味跟了你三天了。”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一声狼嚎。
不是山野孤狼的凄厉长啸,而是短促尖锐的嗥叫,像是铁器刮过青石。沈承钧右眼突突跳动,赤金纹路不受控地蔓延至太阳穴。他看见洞外树影间闪过幽绿的光——六对,不,八对眼睛,呈扇形包围洞口。
洛九霄退到阴影深处,罗盘青光渐黯:“自己惹的麻烦,自己收拾。”
沈承钧深吸一口气,腐叶与狼腥味灌入肺腑。他拔出短刀横在胸前,刀身映出右眼妖异的竖瞳。护符突然发烫,青光如薄纱覆上刀刃。
第一头狼尸扑进来时,沈承钧看清了它嘴角溃烂的皮肉——这不是野狼,是半人高的尸傀,眼眶里嵌着天机阁的星纹铜铃。腐臭的利爪裹着黑雾抓来,他矮身滚向右侧,短刀顺势上挑。青光切入尸傀咽喉的瞬间,铜铃炸开毒雾。
“闭气!”
洛九霄的喝声被爆炸声淹没。沈承钧屏息后撤,右眼却像被毒针刺入般剧痛。视野陡然清晰,他看见毒雾中漂浮的紫色颗粒,每一粒都在缓慢膨胀。短刀划出青光,气浪搅碎毒雾,第二头尸傀的头颅应声而落。
狼嚎变成尖啸。 剩余六头尸傀同时扑入山洞,铜铃共鸣声震得石壁簌簌落灰。沈承钧的右眼完全化作赤金色,他能看清每头尸傀利爪的轨迹,能预判铜铃爆炸前微弱的灵力波动。短刀在青光中织成密网,狼尸碎块混着毒血四处飞溅。
最后一头尸傀撞上岩壁时,沈承钧的虎口已经震裂。毒血腐蚀草鞋,在脚背烫出青烟。他踉跄扶住石壁,右眼的赤金光芒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针扎般的刺痛。护符裂痕又扩散几分,莲花纹几乎被冰霜覆盖。
“二十八息。”洛九霄从阴影中踱出,罗盘扫过满地狼藉,“比上次多撑了五息。”他踢开半截狼爪,爪尖还勾着半片带血的布料,“天机阁的尸傀都带着追魂香,你现在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沈承钧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毒血烧灼的刺痛让他清醒:“他们想要活的。”
“错了。”洛九霄突然逼近,腐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沈墨想要你的眼睛。完整的、活生生的异瞳,才能启动命星罗盘。”枯瘦的手指戳在他右眼皮上,“所以这些杂碎不会杀你,只会打断你的手脚,挖了你的舌头,像拖死狗一样把你拽回天机阁地牢。”
沈承钧挥开他的手,短刀抵住对方咽喉:“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刀锋下的皮肤溃烂流脓,洛九霄却笑得浑身发颤:“因为老夫比沈墨更疯啊……”他猛地抓住刀刃,黑血顺着指缝滴落,“当年我能剜了自己半张脸逃出天机阁,你现在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配问为什么?”
青光突然从护符炸开。
洛九霄松手疾退,原先站立的地面被青光烧出焦痕。沈承钧喘息着跪倒,右眼血泪混着冰碴滑落。护符的裂痕已经蔓延到边缘,仿佛下一刻就会崩碎。
“午时三刻了。”洛九霄望向洞外,毒瘴林方向腾起诡异的紫雾,“现在出发,能在子时前找到三色堇。”他抛来一个皮囊,里面晃荡着浑浊的药液,“瘴毒发作时喝一口,能撑半炷香。”
沈承钧系紧皮囊,指尖触到囊底凹凸的刻痕——是清云仙宗的莲花纹。他猛地抬头,洛九霄已经消失在洞外晨雾中,只有沙哑的余音在回荡:“别死得太难看,老夫懒得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