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南离宫位,六白武曲星的银辉穿透云层,为青石地面铺上一层霜色。武伯骋蹲在地上,指尖轻轻拨弄着机关傀儡最后一道关节处的金轮,那饕餮纹样在星光下泛着暗芒。
\"咔嗒——\"随着一声轻响,傀儡胸腔内的青铜齿轮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他额前垂落的一缕黑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却顾不上擦拭,只是转头对正在擦拭双剑的慧恩咧嘴一笑:\"小恩啊,咱们可不能掉链子。我和你西楼大大打赌来着,这次谁要是被问道官问住,就得去海棠别院扫一个月茅厕。\"
慧恩手腕一抖,剑身上流动的奇异花纹映出淡蓝色光芒。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师父,你可真是......\"
\"嘘——\"武伯骋突然竖起食指,\"来了。\"
离宫正门处的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的声响。十二名身着素白深衣的问道官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须发皆白的墨家当代钜子程无咎。老人手中竹杖点地,在青石板上敲出规律的节奏,像某种机关运作的前奏。
\"庚申问道,启。\"程无咎的声音不大,却震得屋檐下的铜铃微微颤动,\"今日论题——墨家'非攻'思想与机关造御术的融合。\"
武伯骋悄悄戳了戳慧恩的后腰:\"快看看你慕老师给的箴言叶有没有关于墨家的!\"
慧恩从袖中抽出一片泛着金光的竹叶,叶片上的文字如蚁群般不断重组。她快速扫过,压低声音道:\"有《公输》篇记载,墨子用九种守城器械阻止楚国攻宋......\"
\"动手的我来,动口的你来。\"武伯骋打断她,手指已经按在机关傀儡背部的启动机关上。他腰间的阳虎符突然发烫,“止戈为武”四字的虚影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程无咎的竹杖停在半空,点散这四个字,笑道:\"哟,原是武阳家的小子啊。你家世代为武,本钜子也不为难你,先说说何为'非攻巧技'?\"
慧恩刚要开口,武伯骋已经抢先一步弹出傀儡。那不过巴掌大的木偶在空中展开四肢,关节处的饕餮金轮急速旋转,竟在落地时化作一座三尺见方的微型城池。城墙上的弩车自动上弦,箭槽里排满无镞的练习用箭。
\"回钜子,这就是答案。\"武伯骋单膝点地,手指轻抚过城墙雉堞,\"《墨子·公输》记载的连弩车、转射机,都不是为杀人,而是为'止战'。\"他指尖在某处凸起一按,城墙突然裂开三道缝隙,露出内部精密的齿轮组,\"就像这'饕餮守御',看似凶险,实则所有攻击都留有余地——箭无锋,门有隙,正是'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
问道官中传来几声轻咦。程无咎的竹杖却重重敲在微型城池的主城门上:\"花哨!《备城门》篇要求守城器械首要是什么?\"
\"操作便捷!\"慧恩抢步上前,手中双剑交叉成十字,剑尖恰好挑开城墙暗格,露出内部简练的连杆结构,\"'十人可举'的悬门原理在此简化,只需转动这个铜环......\"她手腕轻旋,整座城池的防御机关立刻由攻转守,所有弩箭收回箭槽,城墙反而增高了三寸。
白虎阿琥虚影从阳虎符中浮现,虚影渐渐凝实,雪白的毛发上黑色条纹如墨迹流淌。它跃上城墙发出一声咆哮,震得某处暗藏的机关簧片\"铮\"地弹开,露出里面精巧的配重装置。
\"好个'力,形之所以奋也'!\"程无咎眼中精光暴涨,\"这杠杆结构......\"
\"是借鉴了桔槔提水器。\"武伯骋急忙补充,手指顺着阿琥踩踏的位置一勾,三枚铜球沿着滑槽滚落,带动城墙四角的了望塔同时转向,\"支点可调,就像《经上》篇说的......呃,什么来着?\"
\"《经上》篇说'圆者中规,方者中矩'!\"慧恩赶紧接话,剑尖在沙地上划出清晰的勾股图形,\"钜子请看,这箭楼射界正是按此法计算,确保无死角却又不浪费一箭一矢。\"
问道官们开始交头接耳。程无咎的白眉却越皱越紧:\"理论尚可,实践呢?墨守之道,重在......\"
他话音未落,阿琥突然扑向城池某处阴影。虎爪按下的瞬间,整座微型城池\"咔咔\"变形,地面裂开三道缝隙,数十个披甲木偶从地下弹出——竟是模拟敌军来袭的隐藏机关!
\"百工尚技!\"慧恩高喊一声,双剑舞出漫天蓝光。那些剑影并非攻向木偶,而是在它们前方织成光网,引导着\"敌军\"走向特定路线。武伯骋会意,十指如飞地在变形的城池上拨动,原本的微型城墙竟延展成迷宫般的防御工事。
\"悬门起——\"他大喝一声,慧恩立刻将双剑交叉插入地面某处。只听\"轰\"的一声,最大的那个木偶将军被突然升起的铜板挡住去路,而它身后的\"士兵\"们则被突然出现的沟壑分隔开来。
阿琥趁机跃入敌阵,虎尾扫过之处,七八个木偶跌入伪装成堑壕的陷坑。坑底传来\"叮当\"声响——是武伯骋预先埋设的无刃铁蒺藜。
\"转射机,放!\"慧恩抽出左剑指向天空。城墙上的弩车应声发射,无头箭矢组成箭幕,将剩余木偶逼至角落。那里地面突然下陷,露出个丈许见方的\"地窖\"——正是模拟《墨子》记载的\"地听\"装置。
程无咎的竹杖不知何时抵在了武伯骋后心:\"若此时敌用火攻?\"
\"火捽早备!\"武伯骋头也不回地反手拍向某处机关。城池四角升起陶管,喷出的却不是火焰,而是混着石灰的水雾,\"《备城门》云'火捽用于阻断非焚烧',这些药水只会迷眼,不伤性命。\"
最后一个木偶在雾中踉跄时,慧恩突然掷出右剑。剑身穿过木偶腋下铠甲缝隙,将它钉在墙上,却连漆皮都没刮破。她转头看向程无咎:\"'备者,国之重也'——我们备的是生路,不是死路。\"
寂静笼罩离宫。阿琥变成白猫,讨好地蹭了蹭程钜子的衣角。老人忽然大笑,竹杖在地上连敲三下:\"善!'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尔等今日方得墨守真意。\"
武伯骋长舒一口气,刚要起身,却听\"咔嚓\"一声——他蹲得太久,屁股一用力,裤缝处裂了道口子。慧恩的剑光立刻舞出一团光幕帮他遮羞:\"师父你可真是关键时候掉链子......\"
\"我也妹想到啊!\"武伯骋哭丧着脸保持蹲姿,\"阿琥快来挡着!\"
白虎翻了个白眼,甩着尾巴踱到他身前,尾巴尖故意扫过他鼻尖。
问道官们的笑声中,程无咎将竹杖往地上一顿:\"最后一问:试论墨家机关造御术的本质。蹲着的就算了,站着的小丫头且说说看吧!\"
慧恩眉心的竹叶纹闪过一丝流光,她接收到启示,瞬间安心,清清嗓子,背起小手身板挺直,一本正经地回答:“叶子曰:墨家机关造御术的本质,是以‘兼爱’为初心、‘非攻’为边界、‘逻辑’为工具、‘实用’为目标的技术哲学。正如《墨子·鲁问》所言:‘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 墨家将技术视为实现社会理想的载体,其思想与实践为后世科技伦理与工程哲学提供了重要的历史镜鉴。”
“精辟!”程无咎抚掌颔首,转而又提出一个疑问:“本钜子只识得墨子、孔子、韩非子诸贤,敢问这‘叶子’是哪位大能?”
慧恩心虚地摸摸眉心的竹叶纹印,掩饰道:“叶子......乃......后世的一位百晓生......”
程无咎闻言朗声大笑,白眉在星光下如两柄出鞘的玉剑。他忽然将竹杖横举过顶,杖头青铜箍与檐角铜铃相撞,清越的颤音里竟夹杂着齿轮咬合的细响。十二名问道官同时后退三步,袖中飞出十二条素白绢带,在夜空里织成星图般的经纬。
\"墨家授艺,有三不传。\"老人声音仿佛年轻了二十岁,竹杖点向武伯骋裂开的裤裆,\"心不正者不传——可你小子宁可当众出丑也不愿机关伤及假敌,这'非攻'二字,算是刻进骨头里了。\"
阿琥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扒住武伯骋肩膀。虎尾扫过之处,那些素白绢带突然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墨字,正是《墨子》城守诸篇的精华章句。慧恩的剑穗无风自动,穗中暗藏的算珠与绢带文字碰撞,发出珠玉般的脆响。
\"第二不传,技不精者不传。\"程无咎的竹杖转向慧恩,杖底突然弹出一枚青铜棱镜,将月光折射成七色光轮笼罩她全身,\"双剑引敌入彀时暗合勾股弦序,连老朽埋下的三处暗桩都被你算尽了——这'三表法'的'原察'功夫,倒比某些穿开裆裤的强。\"
武伯骋刚要抗议,脚下青砖突然下陷三寸。地底升起座三尺高的墨玉台,台上躺着卷竹简,简上金漆绘制的机关图正在月光下缓缓流动。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正是《墨子·备城门》失传已久的\"九拒图\"!
\"最后不传,道不载者不传。\"程无咎的竹杖重重敲在墨玉台上,十二根绢带突然收缩,将竹简捆成个古怪的结,\"墨家'技以载道',这'兼爱结'需你二人同解。慧恩丫头,把你袖中金叶取来。\"
慧恩吐吐舌头,迟疑地递出强记箴言叶。老人将叶片压在绳结处,金叶突然熔化成液态,顺着绳结纹路渗入竹简。武伯骋的瞳孔里映出奇景——那些金线在简上重组出活动的人形,正演示着某种失传的守城合击术。
\"守御之道的真谛...\"程无咎用竹杖挑起武伯骋的衣带,布条裂开的声响中,一枚青铜钥匙从夹层跌落,\"不在于城坚器利,而在于...\"杖尖又点向慧恩的剑穗,三颗算珠应声炸裂,露出里面微型的地听装置,\"懂得把'道'藏在最不起眼处。\"
阿琥蓦然扑向竹简,虎爪在距离简册三寸处急停。它雪白毛发上浮现出与简册相同的金纹,竟似活物般游向武伯骋裂开的裤缝。武老大怪叫着捂住破洞时,那些金纹已在他皮肤上烙下浅浅的\"备梯\"二字。
\"传道已毕,就此别过。\"程无咎转身时,素白深衣下摆露出半截青铜机关腿。
“恭送钜子及各位问道官!”二人向渐渐消散的虚影执弟子礼。
夜风掠过离宫,十二问道官的绢带化作飞灰。慧恩弯腰拾起地上残留的一片金叶,发现背面浮现出新字:\"利天下者,拙亦可为巧\"。
墨玉台沉入地底前,最后露出《墨子·经说下》的片段:\"巧传则求其故\"。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投在宫墙上,那交叠的剪影竟似座微型城池,饕餮金轮在影中缓缓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