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碾过沥青路面的沙沙声中,我手指在警务通屏幕上快速滑动,眉头越皱越紧。洋宫县,这座距省城三十公里、被圈进都市圈的小县城,因流动人口多,命案记录不算少。可最近几个月的系统里,却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新增记录。
“没登记命案,叫我们去干嘛?”我探身向前,询问副驾驶座上的陈诗羽。
她晃了晃手机,语气漫不经心:“说是只有现场,没发现尸体,情况蹊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呗。”
我指了指自己和大宝,哭笑不得:“没尸体,我们法医去能干啥?”
大宝一把抓住我的手,笑嘻嘻地拽下来:“出勘现场,不长痔疮!就当去长长见识。”
说话间,韩亮放慢车速。前方,一座十层高楼矗立在县城边缘,红底金字的“五星宾馆”招牌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这小县城还有五星级宾馆?”大宝瞪大眼睛,凑到窗边。
陈诗羽撇了撇嘴:“名字叫得响,撑死三星级水准。”
车子驶入停车场,远远就看见宾馆大门被黄色警戒带拦起。高彪局长和林法医正被一个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缠住。那人满脸堆笑,语气却咄咄逼人:“高局长,查案归查案,封我三天算怎么回事?这几天的损失,你们公安局赔不赔?”
“是停业整顿,不只是查案!”高局长眉头拧成疙瘩,“你敢说店里没藏污纳垢?”
“领导,法治社会得讲证据吧?”男人双手一摊,“现在扫黄赌毒这么严,我们哪敢违法?没证据可不能随便封店,我们可是合法纳税人!”
“证据我们当然有!没手续能勒令停业?”高局长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我还有事。”
我快步上前,笑着打招呼:“高局,这是怎么了?”
“事儿邪乎,进去说。”高局长掀开警戒带,领着我们走进宾馆。
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格外清晰。会议室里,一众警察围坐,气氛凝重。高局长刚坐下,就直奔主题:“前两天,有个外地游客住店。半夜起床上厕所,手机滑进马桶水箱和墙壁的夹缝。他伸手去掏,当时没在意。结果第二天起床,发现手上全是血。检查一圈,身上没伤口,就怀疑是水箱后面有问题,赶紧报了警。”
“就因为这个?”我忍不住挑眉。
林法医推了推眼镜,接口道:“没这么简单。我们用鲁米诺试剂一测,卫生间地面、浴缸到处都是潜血反应,明显被人打扫过。为了保险,做了dNA检测,确定是女性人类血迹。”
我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可没找到尸体,也没发现伤者,现场出血量能确定吗?”
“不好说。”林法医眉头紧锁,“但从血迹覆盖面积来看,血量绝对不少。”
程子砚小声提议:“宾馆每层都有监控,查查进出房间的人,说不定有线索?”
“我们也这么想。”林法医苦笑,“根据血迹颜色判断,出血时间在三到七天前。视频组把七天内的监控快进看完,发现所有进房间的客人最后都离开了,没发现失踪人员,也没看到疑似受伤的人。”
大宝恍然大悟:“难怪封店,老板能没意见吗?换谁都觉得冤枉。”
高局长神色严肃:“我们早有线索,这家店不干净,也拿到了一些证言。但他们有应对手段,几次突击检查都没找到物证,抵触情绪很大。这次借着保护现场的由头封店,手续齐全,他们闹也没用。”
我摊开手:“那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侦查队正在根据dNA找人,找到血的主人就有突破口。”高局长指了指楼上,“你们先去看看现场?”
程子砚主动请缨:“我留下来研究视频,不合常理的地方,肯定藏着线索。”
我点头,带着众人前往八楼。806客房门口,第二道警戒带拦住去路。
林法医边给我们递勘查装备,边介绍:“房间其他地方正常,关键发现都在卫生间。”
推开门,消毒水混着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地面上,白色粉笔圈出大片区域。“全是打扫痕迹,基本整个地面都有潜血反应。”林法医指着地漏,“下水道口血迹反应特别强烈,应该是用水冲过,再用毛巾擦拭。墙壁瓷砖上也有擦拭痕迹,粉笔标出来的都是。”
我戴上眼镜,凑近细看:“全是擦拭状血迹?”
“不全是。”林法医取下马桶水箱,指着后面的墙壁,“这是喷溅状血迹。还有天花板,也发现了几处。”
我仰头望去,天花板上星星点点分布着暗红血渍。“这么高的血迹,有两种可能。”我边说边比划,“一是凶器带血,挥舞时甩溅上去,但那种血迹排列有规律,而且是小点状。可这些都是大滴血迹,分布杂乱……”我顿了顿,“只有大动脉破裂,血液喷射,才能达到这个高度。”
林法医沉重地点头:“所以我们推测,血的主人恐怕凶多吉少。这才紧急成立专案组,没立案就全员出动。”
“我同意这个判断。”我叹了口气,“但现在的难题是,以前是有尸体找尸源,现在仅凭dNA找尸体,就像大海捞针,有劲都使不上。”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陈诗羽站在门口朝我们挥手:“二楼会议室,子砚发现问题了!”
“这么快?太厉害了!”林涛一脸震惊,拔腿就往会议室跑。我们跟着冲进房间,只见程子砚正盯着电脑屏幕皱眉思考。大宝忍不住问:“小羽毛说你找到问题了,到底咋回事?”
“其实问题不算复杂。”程子砚抬头笑了笑,滑动鼠标说道,“一开始大家都盯着这个房间进出的人有没有全部离开。但七天的监控时长太长,只能快进来看,尤其是客人晚上入住后,楼道里没人,我们都是快进十六倍查看。结果中间有段监控画面突然没了,足足两个小时,因为快进的缘故,根本没人注意到。”
“监控画面没了?”我惊讶地问,“你是说中间有两小时监控没工作?”
程子砚点头:“关键就在这儿。如果这两小时内有人进了房间,我们根本不知道。”
“那肯定是宾馆老板干的!不然谁能关掉监控?”大宝脱口而出。
“不一定。”我摇摇头。
程子砚接着说:“我刚开始也怀疑是不是监控故障,但调阅其他楼层同一时间的监控,发现都正常工作。奇怪的是,电梯和大堂的监控却在同一时段也断了。”
“这说明不是整个监控系统的问题,难道是这几个摄像头的硬件坏了?”我问。
“从监控原理看,这种可能性很小。”程子砚说,“而且我还发现,七天内有三个不同的晚上,分别有三层楼的监控中断了两小时,每次电梯和大堂监控都跟着断。这就太巧了。”
“有规律就不是机器故障,而是人为操作了。”我说,“再说,七天内不可能杀三个人吧?定时定点关监控,到底为啥?”
高局长刚要开口,一名侦查员推门进来报告:“查到了,八月二十四日中午,806房间开房登记用的是宾馆保洁阿姨的身份证,但监控里的住客是个穿短袖、戴兜帽的高个子男人。”
“这明显有问题。”程子砚指着监控画面,“视频里的男人和登记信息对不上。而且监控中断的时间正好是八月二十四日,和我们推测的出血时间吻合。那天这个男人入住,第二天中午离开,问题很可能就出在监控中断的两小时里——说不定有个女子进了房间。更巧的是,开房信息用的是内部保洁员的身份证,这说明什么?”
去把宾馆老板带来审讯室!
“今早你还跟我抗议,现在咋不吭声了?”高局长在审讯椅前踱步,盯着宾馆老板,“说你没藏污纳垢?那你解释解释,为啥定时关掉特定区域监控,还用员工身份证帮人冒名开房?”
老板眼珠乱转,结结巴巴想编理由:“高、高局长,这事儿吧……”
“806房间发现大量人血,”高局长没给他机会,“我们有理由怀疑你跟谋杀案有关,说不定还不止一起。”
“我的天!”老板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浑身发抖,“我说实话!您可别冤枉我杀人啊!”
“赶紧说,看你能编出啥花样。”高局长坐下跷起腿。
老板抹了把额头的汗,吞吞吐吐开口:“我们宾馆……罩着一帮风尘女子。”
“少扯黑话!”高局长厉声打断。
“就是、就是提供场地给卖淫的姑娘!”老板慌忙改口,“真不是我组织的!组织卖淫犯法,我不敢啊!”
“不是你组织的?那她们为啥来你这儿?你们啥关系?”
“客户关系!纯客户!”老板急得直摆手,“是这样的,她们接了生意,就来我办公室说一声时间。我让前台用假名字开房,通知保安关掉她们进出通道的监控。这样她们就能打‘安全无记录’的广告揽客,生意好价格也高。每成一单,除了房费,她们多给我一百块。”
“这样的‘客户’你到底有多少?”高局长紧盯着老板追问。
“真没统计过!就是脸熟,平时不咋打交道!”老板慌忙解释。
“不打交道?那钱怎么给你?”
“她们来我办公室时直接给现金……”
这时,我在审讯室楼上盯着监控视频,喃喃道:“抢杀卖淫女?”转头让程子砚调出嫌疑人影像。
屏幕上,8月24日下午5点,一个穿蓝短袖、戴兜帽的男人拖着行李箱走进大堂,拿房卡后匆匆进电梯。我反复看了几遍,又说:“再看他25号离开的视频。”
次日中午,监控里的男人换了件白短袖,仍戴兜帽,拖箱出房、下楼、交卡、离开。我对比两段视频:“看,24号他在电梯里提箱子毫不费力,箱子颠翻了也轻松扶正;25号出大门时,同样的颠簸,箱子却很稳。”
程子砚一愣:“24号是空箱子,25号变重了……尸体可能在箱子里!”
“正常,毕竟监控关了两小时,最大可能就是装箱带走。”林涛说。
“但看视频,我想到更多。”我笑了笑,“重点是他进宾馆时带的是空箱子——这说明杀人是预谋好的。”
林涛眼睛一亮:“预谋杀人的话,动机就不是嫖资纠纷,而是抢劫?”
我点头:“卖淫女被杀,动机通常就两种。提前带空箱子来,明显是有备而来,奔着抢劫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