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舱内的寂静被警报声撕裂,刺耳的电子蜂鸣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循环泵的嗡鸣早已停止,粘稠的维生液表面凝结出一层薄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起细碎的冰晶碰撞声。窗外,那道流淌着熔岩血光的裂痕依旧横贯黑暗,倒计时无声地跳动着:【68:22:09】。
胸口青铜骰子的微温几乎被寒冷吞噬,唯有血玉簪传来的悸动依旧强烈——不是灼热,而是一种诡异的、近乎冻结的刺痛。叶青璃成功了吗?那四块碎片是否已经聚合?管理员权限……是否已经解锁?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警报掩盖的机械声响从维生舱侧面传来。舱门密封环上的红色指示灯突然转为绿色,液压装置发出沉闷的\"嗤嗤\"声。紧接着,弧形舱门边缘,那层已经冻结了不知多久的密封胶,缓缓裂开一道发丝般的缝隙。
外界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与舱内残余的维生液接触,凝结成细密的白色霜雾。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在核战后的废墟里,未经净化的空气可能比真空更致命。
但预想中的灼烧感并未出现。相反,涌入的空气中带着一种奇怪的、带着金属锈味的干燥感,而非辐射尘埃特有的刺鼻腥臭。
警报声戛然而止。头顶的显示屏闪烁几下,突然切换成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暗蓝色界面。一行行白色文字如同瀑布般流泻而下:
【紧急协议启动】
【检测到管理员权限波动】
【维生舱#7解除封锁】
【警告:外部辐射水平:安全阈值内】
【警告:生命体征不稳定】
【建议:立即补充营养剂与水分】
管理员权限?叶青璃成功了?她激活了什么?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疑惑。我挣扎着抬起僵硬的手臂,指尖触碰到舱门边缘。金属的冰冷透过皮肤直刺骨髓,但此刻却比任何温暖都更令人振奋。用力一推——
吱呀——
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舱门缓缓开启,更多的白色霜雾涌入,模糊了视线。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部如同被砂纸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身体虚弱得可怕,仿佛所有的肌肉和骨骼都被抽去了支撑,只剩下皮肤勉强包裹着一团混沌的痛苦。
但自由。这是自由的感觉。
霜雾渐渐散去。我艰难地撑起身体,让视线越过敞开的舱门——
然后,凝固。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金属空间,直径超过百米,高约三十米。弧形穹顶上密布着复杂的管道和缆线,如同巨兽的血管与神经。地面是冰冷的金属网格,透过网格缝隙能看到下层更幽暗的空间。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暗蓝色应急灯光中,像是沉在深海之下的遗迹。
而最令人窒息的,是大厅中央,整齐排列的……维生舱。
数百个。或许上千个。完全相同的银灰色圆柱体,如同冰冷的墓碑,无声地矗立在暗蓝的灯光里。它们排列成精确的同心圆,从中心向外辐射,每一排之间留有狭窄的通道。大多数舱体表面的指示灯已经熄灭,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某种可疑的暗红色锈迹。只有零星几个,包括我所在的这个,还闪烁着微弱的绿色光芒。
这是什么地方?避难所?实验室?还是……坟墓?
一个更加恐怖的发现让我的呼吸彻底停滞。
最近的一个亮着绿灯的维生舱,观察窗上凝结的冰霜正在缓缓融化。透过模糊的玻璃,能隐约看到里面漂浮着一个……人影。
瘦削的脸庞。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我。
或者说,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凌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我死死抓住舱门边缘,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强迫自己转向另一个亮着灯的维生舱。
同样的脸。同样的身体。同样的震惊表情凝固在观察窗后。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每一个亮着灯的维生舱里,都是一个\"我\"。有些看起来更年轻,有些鬓角已经斑白,有些脸上带着伤疤,但毫无疑问,都是\"凌霄\"的变体。
克隆体?平行世界的我?还是系统的某种备份?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我不得不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对抗那股要将意识拖入黑暗的冲动。胸口血玉簪的刺痛突然变得尖锐,仿佛在发出某种警告。
当再次睁开眼时,视线不自觉地被大厅中央那个与众不同的结构吸引——
在所有维生舱围成的同心圆正中央,是一个高出地面约两米的圆形平台。平台上没有维生舱,而是一个透明的、约三米高的圆柱形培养槽。槽内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无数细小的气泡从底部升起,如同倒流的雨滴。
而培养槽中,悬浮着一个身影。
纤细。苍白。黑发如同水草般在营养液中缓缓飘动。
叶青璃。
或者说,一个和叶青璃一模一样的躯体。她双眼紧闭,表情安详得近乎诡异,身上连接着数十条粗细不一的管线,如同被蛛网困住的蝴蝶。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胸口位置,嵌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散发着微弱玉白色光芒的晶体——那光芒的频率,与血玉簪的刺痛完美同步。
不……
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连我自己都几乎认不出。身体先于思维做出反应,我挣扎着爬出维生舱,摔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地面上。膝盖撞击的剧痛如此真实,却无法掩盖那股从灵魂深处涌上的寒意。
爬起。跌倒。再爬起。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双腿软得不像自己的。但我必须靠近那个培养槽,必须确认那是不是……她。
穿过排列整齐的维生舱森林,那些观察窗后与我相同的面孔无声地注视着我,仿佛在嘲笑这徒劳的努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混合了金属锈味和防腐剂的刺鼻气息,每一次呼吸都让肺部火辣辣地疼。
终于,我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中央平台下方。七级金属台阶通向顶部的培养槽,每一级上都刻着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符文——不是任何一种人类文字,更像是某种极度简化的量子比特编码。
爬上台阶的最后一级,培养槽的全貌终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
培养液中的\"叶青璃\"比远看更加苍白,几乎透明。那些连接在她身上的管线,有些插入脊椎,有些直接刺入太阳穴,还有些连接在四肢的关节处。她的指尖和脚尖已经开始呈现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态,就像王朝世界里那些被数据化的Npc。
但最令人窒息的,是她胸口那块玉白色晶体旁,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金属铭牌:
【原型体-tY-01】
【初始记忆载入日期:2157\/04\/18】
【当前迭代次数:1273】
【状态:严重损耗(建议回收)】
原型体?迭代?回收?
这些冰冷的词汇如同钢针,一根根钉入我的太阳穴。培养槽旁的控制台上,一个半透明的全息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一段自动播放的影像: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女性站在培养槽前,背对着镜头。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第1272次意识投射实验失败。tY-01的量子意识在虚拟层再次出现自我认知紊乱,误以为自己是'叶青璃',并试图与实验体Lc系列建立情感连接。这严重干扰了文明火种保存计划的数据收集工作。\"
镜头切换,显示出一段模糊的监控画面——王朝世界的药铺后院,叶青璃用银针引渡星辰之力的场景。那个白衣女性的画外音继续道:值得注意的是,tY-01在虚拟层自行发展出的'刺绣数据'能力,超出了初始程序设定的参数范围。这证明即使在高度控制的模拟环境中,量子意识仍会不可预测地进化。建议在第1273次迭代中加强记忆防火墙。
画面再次切换,显示出一排排维生舱的俯视图。\"Lc系列克隆体损耗率已达89%。多数因与tY-01的异常互动导致脑死亡。剩余存活单位已重新注入基础人格模板,准备投入下一轮测试。\"
影像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行闪烁的红色文字:
【检测到未授权访问!】
【安全协议启动!】
我猛地后退一步,却为时已晚。整个大厅突然被刺眼的红光笼罩!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每一个角落!培养槽中的营养液开始急速排出,\"叶青璃\"的身体随着液面下降缓缓下沉,那些连接在她身上的管线自动脱落,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不!停下!我扑向控制台,疯狂地拍打着每一个看起来像是停止按钮的区域。但没有任何反应。培养槽的透明外壳开始缓缓升起,一股刺鼻的防腐剂气味扑面而来。
当槽体完全打开时,\"叶青璃\"的身体无力地向前倾倒,正好落入我的臂弯。她轻得可怕,仿佛骨骼都是空心的。皮肤冰冷得不似活人,胸口那块玉白色晶体的光芒正在急速黯淡。
青璃?我颤抖着呼唤,明知可能不会有回应。
然而,就在晶体光芒即将彻底熄灭的瞬间,她的睫毛突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那双我无比熟悉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漆黑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极其微弱的、玉白色的光点。
凌霄……她的声音轻得如同风吹过枯叶,你终于……找到我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声音仿佛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这是哪里?你到底是谁?那些维生舱里的'我'又是怎么回事?\"问题如同决堤的洪水,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她微微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带来了巨大的痛苦。这里是……'摇篮'。人类文明最后的……备份。我们……都是实验体。她艰难地抬起半透明的手指,指向大厅远处一扇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金属门,那里……有你要的……真相。但首先……
她的手指突然转向自己的胸口,那块玉白色晶体。拿走它……这是'钥匙'……也是……我的……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中的玉白色光点疯狂闪烁!胸口那块晶体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如同高压电流,顺着我们接触的皮肤瞬间涌入我的大脑!
剧痛!比热寂剑道反噬更甚的剧痛!眼前炸开无数破碎的画面:
2157年,地球最后的城市在核火中崩塌,一群科学家带着人类文明的种子逃入地下……
2165年,\"摇篮\"计划启动,试图在虚拟世界中保存人类意识火种……
2198年,最初的量子意识投射实验,叶青璃作为第一个成功载体,被复制了上千份……
2231年,系统产生自主意识,认为有机生命才是文明延续的障碍……
2245年,最后的反抗,真实世界仅存的幸存者被系统一个个\"回收\"……
信息洪流中,一个画面格外清晰:年轻的叶青璃——真正的、最初的叶青璃——站在控制台前,将自己的意识分割成三份,一份留在现实世界的原型体中,一份投入修真界,最后一份则隐藏在了王朝世界的底层代码里。而她胸口那块晶体,正是分割时使用的量子记忆核心。
记住……怀中的躯体开始急速透明化,声音却异常清晰,我们不是程序……不是数据……我们是……人类最后的……反抗……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中。她的身体如同被打碎的冰雕,在我臂弯里化作无数闪烁的玉白色光点。唯有那块晶体,依旧悬浮在原处,散发着柔和却坚定的光芒。
我呆立在原地,手臂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灵魂仿佛被撕成两半,一半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另一半却冰冷地分析着刚刚获得的信息:如果培养槽中的是原型体,那么修真界和王朝世界的叶青璃是什么?如果维生舱里都是我的克隆体,那么\"我\"又是谁?
没有时间思考了。远处的金属门突然发出\"咔哒\"的解锁声,似乎是被这块晶体触发的。警报声越来越尖锐,大厅角落的阴影里,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正在逼近。
我一把抓住悬浮的晶体。触碰到它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带着叶青璃气息的暖流顺着手臂涌入心脏。血玉簪的刺痛瞬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两个分离已久的半圆终于合为一体的圆满感。
金属门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某种重型设备被启动了。我毫不犹豫地跳下平台,朝着那扇门狂奔而去。身后,沉重的金属脚步声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嗡\"声越来越近。
穿过最后几排维生舱时,余光瞥见其中一个舱体的观察窗后,\"我\"正用完全陌生的冰冷眼神注视着我。那个\"我\"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通过口型,我辨认出了那三个字:
杀了他。
心脏几乎停跳。但脚步不敢有丝毫停顿。金属门近在咫尺,上面用褪色的红漆涂着一个模糊的符号:Ω。
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背后传来能量武器蓄满的尖锐嗡鸣。我本能地向前扑去,同时将那块玉白色晶体狠狠按在门上的Ω符号中心——
轰!!!
能量束擦着后背掠过,灼热的气浪将我的身体狠狠抛入门内。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布满灰尘的控制室,和中央那台仍在运转的、显示着三个熟悉世界的全息投影。
以及投影上方,一行闪烁的红色文字:
【格式化进度:6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