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清清第一次见到厉风严,是在医院的走廊里。他倚着墙抽烟,白大褂下摆沾着血,指尖夹着的烟蒂明明灭灭,像极了她老家村口那盏总也修不好的路灯。
\"307病房的家属?\"他碾灭烟头,皮鞋尖蹭过地面上的消毒水痕迹,\"病人情况不太稳定,做好心理准备。\"
她攥着缴费单的手忽然发抖,单据边角在掌心洇出褶皱。后来她常想,如果那天她没抬头看他的眼睛,没在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看见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是不是就不会在后来的岁月里,把自己活成他掌心里的一根刺。
第一节。凌晨三点的急诊室
母亲的手术从傍晚做到凌晨,章清清蹲在手术室门口啃冷掉的饭团,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厉风严摘下口罩,露出下颌线的青黑胡茬,递给她一罐温热的牛奶:\"术后病人需要补充蛋白质,你这样吃不行。\"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牛奶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她忽然想起高中时总在抽屉里发现的温热牛奶,同样的草莓味,同样的铝罐包装,只是送奶的人,早已消失在时光里。
\"谢谢厉医生。\"她把空罐攥在手里,金属表面印出指痕,\"其实我们以前......\"
\"章小姐。\"他忽然打断,声音冷下来,\"病人醒了,记得明天来办缴费手续。\"
走廊尽头的灯忽明忽暗,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章清清摸着发烫的脸颊,想起十七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冬夜,她在教室门口堵住厉风严,把自己织了半个月的围巾塞进他怀里,换来的却是他皱着眉说\"以后别再来找我\"。
第二节。逐渐崩塌的防线
母亲的病情反复,章清清开始频繁出入医院。厉风严总是很忙,查房时脚步匆匆,病历本在指尖翻得哗啦响,却总会在路过她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昨晚又没睡?眼底青得像被人打了。\"
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她在楼梯间撞见他。他靠在墙上扯领带,白衬衫湿透贴在背上,露出肩胛骨处狰狞的疤痕——那是高三那年救她被混混砍的。
\"厉风严,我们谈谈吧。\"她按住他发颤的手腕,闻到他身上混着雨水和酒精的气息,\"当年为什么突然转学?为什么连告别都没有?\"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领带结蹭过下巴,划出一道红痕:\"章清清,有些事早就该忘了。\"话音未落,急诊室的灯突然亮起,他抓起白大褂冲了进去,背影决绝得像当年头也不回离开的少年。
后来她在他办公室发现一本旧相册,塑料封皮磨得起毛,第一页是张泛黄的合照——十七岁的厉风严穿着蓝白校服,站在樱花树下,旁边的少女扎着马尾,笑得比阳光还灿烂。那是她偷偷托人拍的,后来被他发现,撕得粉碎。
第三节。暴雨夜的真相
母亲离世那天,天阴得像块铅。章清清在太平间门口看见厉风严,他手里攥着她落在病房的围巾,羊绒纤维上沾着他的体温。
\"节哀。\"他声音沙哑,喉结滚动着,\"其实你母亲的病......\"
\"是你故意拖的,对吗?\"她打断他,指甲掐进掌心,\"你早就知道没救了,却让我不停缴费,看着存款一点点清零,就像当年你看着我在你楼下等一整夜,却连句'再见'都不肯说。\"
他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走廊惨白的灯,像被困在深海里的鱼。窗外突然炸响惊雷,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墙上,围巾擦过她鼻尖,有淡淡的烟味:\"章清清,你以为我想吗?当年我爸赌输了房子,债主拿着刀堵在学校门口,我亲眼看见他们打断我妈的腿......你说我为什么不告别?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她愣住,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记忆里那个总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少年,原来藏着这样的伤口。可还没等她开口,他已经松开手,后退两步,围巾掉在地上,被雨水浸透:\"现在好了,你恨我,我也不必再愧疚,我们两清了。\"
第四节。永远停摆的时钟
三个月后,章清清在报纸上看见厉风严的名字。标题写着\"青年医生勇救落水儿童\",配图里他躺在担架上,唇角沾着血,手腕上缠着她送的围巾。
她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红灯刚灭。护士递给她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厉风严的遗物:手机、钥匙、还有那块总停在三点十七分的手表——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间。
手机锁屏是张模糊的照片,放大后能看见樱花树下的蓝白校服,角落里有行小字:\"对不起,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
她在重症监护室外坐了整夜,看晨光一点点爬上他苍白的脸。凌晨三点十七分,仪器发出绵长的蜂鸣,他指尖轻轻动了动,像是想抓住什么。章清清忽然想起十七岁的春天,他站在樱花树下,耳尖发红地说:\"其实我......\"
那句话终究没说完,就像他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些年他抽屉里始终放着她织到一半的围巾,没来得及告诉她,每次看见她在病房打盹,他都想把自己的白大褂盖在她身上,没来得及告诉她,那句\"两清了\",其实是\"我还爱你\"。
尾声
章清清把那块停摆的手表放在樱花树下,表带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是她当年塞在围巾里的情书,字迹被水渍晕开:\"厉风严,我喜欢你,像樱花落进春水里,没道理可讲。\"
春风吹过,樱花纷纷扬扬落在表盘上,遮住了永远停摆的指针。她摸着树干上不知何时刻下的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那是他的字迹,歪歪扭扭刻着:\"清清,对不起,我来迟了。\"
原来有些爱,就像玻璃晴朗,看似透明无物,却早已在岁月里结成了冰。她终究没等到他说完那句话,就像等不到春天的樱花,落在冬天的雪地上。
后来她常去医院的樱花树下坐,看花瓣落在白大褂上,恍惚间总能看见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笑着对她说:\"章清清,要不要和我一起看樱花?\"
可风停了,樱花落了,那个说要陪她看一辈子樱花的人,永远留在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而她的世界,从此只剩玻璃般的晴朗,透明,却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