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雪昭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缓缓低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架在自己颈上的长剑,“你……你要杀了我?”
“霍凌秋!”阿兰若也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去扯他的胳膊,“大家聊天而已,你这是做什么?”
然而,霍凌秋的手臂却坚若磐石,毫不动摇。
“你们都知道我和汪家的关系,也知道我遭受了怎样的委屈,”霍凌秋目光直视前方,不进不退,脸色也十分不好,“汪雪昭你听好了,我姓霍,同你们汪家没有任何联系,什么兄妹情深,团聚幸福的戏码不必拿到我面前来演。”
汪雪昭看见他的眼神,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然而却忘记了脖子上面还架着霍灵秋的剑。就这样因为恐惧从剑身旁擦了过去,这一擦便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霍凌秋,”谢晚宁立马大喝一声,“收剑。”
她话音刚落,霍凌秋的剑也随即一弹,急急撤开,这才避免了汪雪昭被瞬间割破喉咙的惨剧。
霍凌秋有些迟疑的看着汪雪昭脖颈上那道血痕,皱了皱眉,然而还是没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等下!”汪雪昭却犹不死心,见他要走,立马顾不上脖子上的血淋淋的伤口,又向前一冲,伸手去扯霍凌秋的衣袖,“父亲当年在外面的事情……我并不知情,只是隐约听阿姐说过……或许……但是……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你同我回去,我们找大哥问个明白!”
“回去找你大哥问个明白?”她不提汪泓还好,一提汪泓霍凌秋便顿时冷笑一声,“那怕是要让我死个不明不白了!”
“这怎么会……我大哥他向来……”
“向来什么?向来亲爱手足,关怀同胞?”霍凌秋侧了侧脸,整张脸上犹如寒冰凝结,冷意深深,“汪三小姐,那是对你,不是对我。”
汪雪昭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见霍凌秋径直转身,冷冷留下一句,“汪三小姐,我提醒你一句,你若是再妄想提起什么兄妹团聚,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拉过还在呆愣的汪雪昭,谢晚宁看她的伤口并不深,只是破了些皮,也知道霍凌秋本意本没有真正要伤害她的意思,又看着霍凌秋那决绝的背影,谢晚宁叹了口气。
她知道霍凌秋自从从军的梦想覆灭后整个人便有些郁郁寡欢的,加上汪雪昭的刺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踏进汪家的门槛,对于他来说,可能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暂时留在汪家管控之外的机会。
如今,也好。
有些心绪,总得自己平复了,才好往前走。
眼神示意身旁的十一跟上去看看,然而十一皱了皱眉,竟然很是反常的仰头望天,假装没有看见。
谢晚宁磨了磨牙,只好示意还流着鼻血的陈三毛跟上去。陈三毛哀怨的看着她良久,本想着也同十一一样无声拒绝——
毕竟他本来就同那家伙不对付,加上现在霍凌秋情绪不稳定,自己去了万一成他出气的沙袋怎么办?
然而拒绝的眼神还没使出来,谢晚宁的眼刀便飞了过来,吓得他只好抖着两条腿,抹了抹血糊糊的脸跟上去了。
于是一行人的队伍便瞬间少了两个,而且经此一事,最爱说话的汪雪昭也闭了嘴,整个人怏怏不乐的坐在马车上发呆,顿时让周围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闷,不过好在,他们很快便进了冀京城,汪雪昭也很快下了马车,说关于他们商量的那些事儿,自己要回去先问下阿姐的意思,接着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便自己往汪府的方向去了。
谢晚宁知道她此刻回去要问的只怕不仅是那女子武堂,更多的还有霍凌秋的故事,不由得有点担心。
照汪泓那个性子,这汪雪昭要是问了,下一次还能出来吗?
不过此时操心也都是多余的,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她也没有必要万事都做最坏的打算,所以便将这件事暂时搁下,带着十一和阿兰若回到了许府。
因为谢晚宁失踪这件事情事关女子清誉,所以对外许淮沅只是声称自家夫人去山上礼佛小住些日子,此时她回来自然也不敢太过张扬,只叫马车绕至许府后院的小门处,而那里早有望眼欲穿的小薇在守候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夫人……你可回来了。”小薇哭的几乎成了个泪人,“您怎么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呜呜呜呜呜呜,奴婢吓得半死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好了,进去说。”谢晚宁觉得有些好笑,帮她抹了一把眼泪,“你家夫人我奔波劳累,现在需要休息了,你总把我卡在这门口,不让我进去是怎么个道理?”
“呜呜呜呜呜呜,小薇有罪呜呜呜呜……”小薇呜个不停,却赶紧让开身子,扶着谢晚宁进来,然而眼风一飘,看见后面跟着的阿兰若和十一顿时又警惕的直起身来。
“你们!”她叉着腰,立在门口,“做什么的?”
小薇将二人上下细细打量一番。
女的长得还行,但是看上去打扮的太过花里胡哨,不像个正经人;
男的看上去像块冰,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自己说话时他耳朵动了动,明显听见了,可眼皮抬都没抬,明摆着不愿意搭理自己。
“小薇,他们是我的朋友。”谢晚宁拍了拍她的手,“你帮忙安排两间房子给他们住就是。”
小薇有些疑惑的皱起眉。
奇怪了。
前些日子那个陈三毛,不过是个市井混混,夫人也愿意收留他,现在这两个又是什么情况,夫人虽出身乡野,但是听说也是读过书的,怎么总是同这样的人结交?
然而疑惑归疑惑,谢晚宁的命令小薇还是听的,立马就安排了两间客房给二人住下,接着便打来热水要伺候谢晚宁沐浴。
“不用你麻烦了,”谢晚宁制止了在挽袖子的小薇,“我习惯自己洗澡。”
小薇知道她的脾气,于是也没有强求,将东西放下便退了出去。
很快,谢晚宁便洗好澡,顺便换上了一身舒适的素色寝衣,用布巾绞着湿漉漉的长发。奔波多日的疲惫被热水洗去大半,只剩下一种归巢后的松散。她看着窗外天色已完全暗沉下来,府中各处都点起了灯火。
“小薇?”她唤了一声。
“夫人,您洗好了?”小薇应声推门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碟新切的瓜果。
“许淮沅还没回来?”谢晚宁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留意着小薇的神色。
小薇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担忧。
“还没呢,夫人。管家方才来回过话,说大人遣人回来说,他那边积压的几桩要紧公案还没厘清,怕是又要熬到后半夜了。”
她叹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瓜果放在桌上,“大人自从升了官儿,一天比一天忙,吃的药也是一天比一天怪,我前些日子还看见冬生侍卫用酒给大人煎药吃,悄悄少爷吃了果然身体好些了,实在是奇怪……”
用酒煎药?
谢晚宁觉得有什么从脑海里瞬间划过,然而却不甚清晰。
她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法子?
奇怪,在哪里看见过呢……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小薇又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
“对了,大人已经知道夫人回来了,说让您不用等他,早些休息。”
“知道了。”谢晚宁点点头,“你去歇着吧。”
“是,夫人。您也早些安寝。”小薇福了福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谢晚宁坐在桌案前,将前几日和幺娘苏若沟通后,记录下来的手势及代表的意思整理了一下,摆放整齐,准备等许淮沅回来了同他也商量一下。
这个人鬼精,肯定有好主意。
做完这一切,夜已经很深了,揉了揉酸涩的脖颈,谢晚宁突然觉得有点饿了。
要不做点吃的,说不定许淮沅回来了也能吃?
念头一起,便再难压下。谢晚宁起身,随意将头发松松绾起,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后厨。
夜深人静,厨房里只有灶膛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她赶紧趁着火苗未熄又将炉子点了起来,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开始忙碌。
她选了几样清爽易消化的食材:新鲜的河虾,嫩绿的菜心,一小块嫩豆腐。
东西虽清淡,但是晚上吃最好,不涨肚子。
她手指一挑,一把小匕首便干净利落的剥去了虾壳,挑去了虾线;菜心洗净切段,豆腐也被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而无一例外的,那手法快准狠,十分具有第一杀手做派。
她还找到一锅高汤,将它倒入锅中烧开,再依次放入虾仁、豆腐块,待汤滚虾仁变色,再放入翠绿的菜心,最后调入少许盐和几滴香油。一碗清爽鲜香的虾仁豆腐羹便成了。怕不够吃,她又快手快脚地煎了两个荷包蛋,金黄酥嫩,配上一小碟腌制的酱黄瓜。
简直完美。
看着桌上摆好的菜品,虽简单,却热气腾腾。谢晚宁满意地擦了擦手,给许淮沅留了一半将饭菜温在灶上的蒸笼里,自己解决完另外一半。
做完这一切,倦意终于如潮水般涌上。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本想等许淮沅回来告诉他自己做了些吃的,然而眼皮却越来越沉。烛火摇曳,温暖的光晕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她支着额头,意识渐渐模糊,不知不觉竟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有规律的敲门声将谢晚宁从浅眠中惊醒。
“谁?”她猛地坐直身体,眼中瞬间恢复清明,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警觉。
“夫人,是老奴。”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犹豫,“打扰夫人安歇了。方才……有人从角门递进来一样东西,指明要交给您,说是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
谢晚宁心下一凛,快速整理了一下微皱的寝衣,走到门边打开门。
管家垂手站在门外,双手捧着一个用普通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物件,约莫书本大小,上面没有任何署名。
“送东西的人呢?”谢晚宁接过包裹,入手微沉,触感坚硬。
“回夫人,是个面生的半大孩子,放下东西,就一溜烟跑了,老奴没追上。”管家如实禀报,脸上也带着疑惑和凝重。
“知道了,你下去吧,此事勿要声张。”谢晚宁语气平静,但眼神已然锐利起来。
“是,夫人。”管家躬身退下。
谢晚宁关上房门,回到桌边,油纸包裹在烛光下显得平平无奇。她指尖运上巧劲,轻易地拆开了包裹。里面露出的,赫然是一个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木的深黑色方盒。盒子表面光滑冰冷,没有任何缝隙或锁孔,只在正中央,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图案——墨色微微一点,像个个棋子般贴在正中。
正是天机楼的独门标志!
谢晚宁的呼吸微微一滞。
看来……他们还是找到她了!
凝神静气,谢晚宁指尖在黑色方盒表面几个特定位置以一种特定的顺序和力道快速点过。只听极其细微的“咔哒”一声轻响,如同精密机括的咬合,盒盖如同莲花瓣般无声地向四周旋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没有信纸,没有文字。
盒底静静躺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漆黑的蜡丸。蜡丸表面同样刻着那个微缩的棋子徽记。
谢晚宁拿起蜡丸,入手温润,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沉重感。
她毫不犹豫地捏碎。
一股极其淡雅的、带着点苦味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但这并非重点。碎裂的蜡壳中,露出一张被卷得极细、近乎透明的丝帛。
她轻轻展开,上面的字迹极小,却清晰异常,是用一种特殊的、近乎透明的药水书写而成,只有在烛光下特定的角度才能看清。
谢晚宁将丝帛凑近烛火,凝神细看。
“令:乌鹊、十一,接信即刻启程,速归总楼。违者,视为叛楼,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