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赶回洛阳的时候,绛县之战已经结束,战报刚刚传到金墉城。
所以谢道韫见他突然回来,丝毫没觉得意外,反而问道:“怎么没有直接去东垣?”
邓遐在战后留下一支队伍扼守山口,率主力返回了东垣县。
“我得先了解下最新的进展,”王凝之苦笑道:“不知道情况,我去了也没法做后续安排。”
他日夜兼程地赶路,有几日没有接到前方的战报了。
谢道韫让人伺候王凝之更衣,又命人将最新的军报送了上来。
“阿羯那边已经夺取了茅津,中条山和黄河之间的河北(今运城市芮城县北)和大阳(今运城市平陆县西南)两县也已拿下,但大军还未越过中条山。”
王凝之一边快速地翻看军报,一边听谢道韫介绍。
“阿羯有写信过来,说他接下来的安排吗?”
谢道韫摇摇头,“除了常规的军报之外,他没有传私信回来。”
“居然没写信抱怨,”王凝之笑道:“看样子他的压力很大啊。”
谢道韫见他还笑得出来,不满道:“你既然有解决之法,为何不指点一下他?”
“你这可就冤枉我,也小瞧阿羯了,”王凝之解释道:“眼下河东乱战,三方角力,正是比拼耐心的时候,并不存在完美的战术,我想阿羯应该是在权衡利弊,很快就会有所行动了。”
谢道韫对复杂的局面有些不解,问道:“为何秦人不能像你之前那样,和燕人联手,而是要这般算计?”
眼下王凝之是最强一方,弱弱联合,才更有可能不让河东落入王凝之之手。
“慕容垂倒是愿意,可苻坚不会这么想,”王凝之解释道:“与人合作,哪里比得上将地盘掌握在自己手里。”
谢道韫闻言点点头,抛开这些尔虞我诈的事,“你还是早些去东垣,听说邓应远的情况可不太好。”
王凝之叹了口气,无奈之中又透出点伤感,“明日我便出发,看看能不能把他带回洛阳。”
此次出战,邓遐虽然并未受伤,但本就时日无多的身体更加虚弱,已经卧床不起了。
“你大老远赶回来,不就是为了他,”谢道韫说道:“这么多年,他随你南征北战,你跑这一趟,你们也算有始有终了。”
王凝之苦笑着摇摇头,“还是我欠他,这几年我忙着提拔年轻将领,对他们这些老部下有些冷落了。”
不管是在关东、巴蜀,还是扬州,王凝之一直在启用新人,连何无忌和刘裕这样的小年轻,他也毫不吝啬地给予表现机会。
对邓遐这样的人来说,一直待在上党,无疑是一种煎熬。
所以在蜀地,他才会那么想要拿下张蚝,这次讨伐并州,他更是豁出命来亲征。
谢道韫伸手抚平王凝之眉心的褶皱,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有老去的那一天,你是在为他们着想。”
王凝之呆愣片刻,摇头道:“不,不是这样,我是在为自己着想,不希望他们的功劳太大。”
谢道韫叹了口气,没再说了。
王凝之却继续说道:“有一天我也会对阿羯这样,这与信任无关。”
最近的几场战事,他任用并非亲信的桓石虔、朱序和桓伊等人,一方面是需要争取这些人的支持,另一方面,他又何尝不是在淡化军中潜在的势力划分。
可用之人越来越多,对王凝之而言是好事,但对邓遐和沈劲这样的老将而言,退居二线的滋味并不好受。
“别多想了,”谢道韫劝道:“你没阻止邓应远去河东,之前还让沈世坚率军收复平州,他们应该是满足的。”
王凝之本来还想自嘲两句,外面又送来最新的军报。
谢玄出兵了。
虞山的一处山头上,谢玄带着桓伊等人正在遥望山下的盐池和不远处的安邑城。
这里是中条山的一处支脉,山中有一条小道,名为虞坂,是为了将河东盐池产出的食盐运往关中和中原而开凿的,在西周初年便已存在了。
桓伊环视四周,感慨道:“假道伐虢,便是走的这条道吧。”
春秋时期,虢国在眼下的陕城一带,虞国则在大阳县附近,位于河东的晋国想要打通南下的通道,便以名马美玉为饵,跟虞国借道,在渡河灭了虢国之后,回师途中顺便灭了虞国,拿回了送出的礼物。
谢朗叹道:“那时还称礼崩乐坏,如今都成平常事了。”
“兵者,诡道也,”谢琰笑道:“胜负才是第一等事。”
谢玄摇摇头,“你们倒是心宽,还有心思想这些,不如考虑下若是燕人撤离安邑,我们要不要和秦军抢夺这座城池。”
桓伊答道:“不可再让,秦军已经拿下蒲阪,整个黄河东线都落入他们之手,与关中连成一片,若是再让他们取了安邑,那我们就只能窝在中条山以南了。”
“可是贸然出击,容易陷入秦军和燕军的包围,”谢朗分析道:“我们越山而攻,在后勤上的隐患很大。”
虞坂虽然可以通行,但毕竟是小道,行军还行,粮草辎重的运送就有些麻烦了。
谢玄看向东北方向,“所以只靠我们这一路还不够,必须让湖县的桓镇恶和东垣的邓应远同时出兵,牵制两个方向的敌军,为我们分担一部分压力。”
他此言一出,几人都沉默了,桓石虔那边不是问题,可邓遐的伤势众人皆知,让他去牵制慕容垂,风险太大了。
谢琰打破沉寂,“他不亲自领军,坐镇东垣指挥,应该无妨吧?”
可这话他自己都心虚,就算邓遐出战,能不能挡下慕容垂都难说,何况派个副手。
不过谢玄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了,燕人很快就会撤离,我们就算拿不下安邑,也不能让秦人轻易得手。”
几人肃然而立,等着谢玄下令。
“子野领兖州军两万,前往山下驻扎,我率三万人同去,与你分开安营,长度领五千人驻守虞坂出入口,”一道道指令清晰地从谢玄口中道出,“瑗度跑一趟东垣,慰问邓应远的伤情,告诉他我的计划。”
三人齐声领命。
谢琰问道:“若是邓应远无法行动,他会将队伍交给我指挥吗?”
“真到了那一步,他会的,”谢玄看着远方,“但这话你不要说。”
谢琰点点头,表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