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玉带着陈县长的手稿来到县委办公楼后，没有直接去见张玉栋书记，而是兜了个圈，找到张书记的亲信，县委办公室主任胡磊，让他帮忙转交。
“咚”的一声，胡磊刚完成秦如玉的委托，转身从书记办出来，随后就听到了茶杯重重搁在办公桌上的声响。
杯盖的震颤声，隔着书记办厚重的红木门传出很远，胡主任的心也跟着颤。
“奶奶的，陈俊生究竟想干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干脆烧到县委的一亩三分地里来了？！”
张玉栋心里头气得直骂娘：“一个刚到任的代理县长，组织召开个常务会，就敢直接定调全县治安整顿工作，还敢越权发布‘干部履职十不准’条例，把县委的工作也给抢去干了。”
“事后再派人递上一份手稿，象征性地知会我一声，好，真好啊。”
张玉栋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式的挑衅。
陈俊生调来云山县之前，县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他张玉栋一手抓。
如今，陈俊生一来，全县上下立马大变样，个个都围着他转。
就连自己最信任的小胡，都开始帮着陈俊生那边通风报信了？
“呵，我治不了陈俊生，还能治不了你们？”
想到这，张玉栋拿起办公桌上的香烟，点燃一支浅吸几口，压住心头怒火后，先打电话告知陈县长：“俊生同志，你拟定的‘十不准’条例我看过了。此事涉及全县干部管理，应由县委牵头，县政府配合执行。”
张书记的态度十分明确，云山县干部管理的主导权在县委，就算你陈俊生的后台再硬，也不能无视规则，越权行事。
这边话音落下，张玉栋甚至不打算给陈俊生开口的机会，直接挂断。
接着又打电话通知县组织部长李文军：“县公安局的班子调整，你那边抓紧时间拿出方案。另外，上次跟你提到的清溪、张桥、城关、铜川这四个公社书记的人选，本周的县委常委会上，必须通过。”
这就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陈县长不是很想做事么？我让你一件事也做不成，着急上火，干瞪眼。
这还没完，我还要让你主动让步，识趣地放过范云伟一马。
“县长，县人大主任钟长鸣同志来了。”
晚上七点十五分，云山县政府领导班子为陈县长举办的“欢迎宴”上，秦如玉走到陈俊生旁边汇报道。
八零年代的县人大主任，通常由某位老资格的县委副书记兼任，往后，很多地方更是直接让县委书记一肩挑，可见这个职务的重要性和地位之高。
钟长鸣今年已经五十三岁，头发脱得只剩两鬓和后枕，一米六的个头，身材发福后显得有些臃肿，但他眼神锐利，不苟言笑，气场上不怒自威。
“钟主任，欢迎欢迎啊。”
陈俊生面带笑容，起身相迎，身为县长，当着那么多干部的面，对于县委的老同志，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不过，陈俊生很清楚，钟长鸣特地挑了这个时间点主动来见他，大概率是受张玉栋书记委托，给他家小舅子说情，而且很有可能要拿明年三月的选举说事。
可惜，陈俊生心里头已经给贪赃枉法的范云伟判了死刑，谁要敢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玩心眼、耍花招、搞人情世故那一套的话，那就是明摆着与他陈俊生为敌，也是站在了云山县四十万群众的对立面。
眼看陈俊生友好伸手，钟长鸣却好像没看见似的背着双手，笑了一下，说道：“小陈啊，我老钟不请自来，没有打扰你和同志们的雅兴吧？”
小陈？
钟主任还真是挺会摆谱。
陈俊生不以为意抬手握了握空气，脸上笑容不减:“怎么会打扰呢，按说我到任之前，就该主动去拜会您的。”
这话算是给足了钟长鸣面子。
陈俊生这种人，做事的时候很高调，为达目的，不计较代价，也不怕得罪人，雷厉风行，锋芒毕露。
但是，在公开的社交场合，该保持谦虚、低调的时候，陈俊生绝不会自视甚高，目空一切，嚣张跋扈。
这时，刚才一直坐在陈俊生旁边的宋小爱，伸手接过秦如玉递来的新碗筷，微笑着起身让座：“钟主任，过来坐，我给您倒酒。”
“哟，这是县委政策研究室的小爱同志吧？”
钟长鸣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你坐，你坐，我只是有点事要跟陈县长谈谈，来前已经吃过晚饭了。”
宋小爱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倒满两杯酒，端到钟长鸣跟前，笑嘻嘻的说：“钟主任，我代陈县长敬您一杯。”
“明年三月份的选举，需要您和会上的代表们多多支持我家陈县长。”
宋小爱这话说得特别直白，甚至重点突出“我家”二字。
钟长鸣久在官场，岂能听不出这其中的话外音？
更关键的是，小爱同志一开口，就几乎堵死了钟主任的后话，让他陷入两难境地。
一边是身居正处级干部顶端，背靠地委和省委的张玉栋书记。
另一边则是有名无实，中央委派的挂职女干部，燕京宋家的掌上明珠，宋小爱。
原则上来讲，钟长鸣应该坚定地站在地方实力派张玉栋这边。
但是话说回来，宋小爱的背景，大到吓死人，陈俊生也并非软柿子，钟长鸣在他们这两个小年轻面前，摆摆老同志的谱倒是无伤大雅。
可真要选边站队张书记，铁了心跟陈俊生对着干的话，必然会得罪宋小爱和她背后的势力。
后果难料！
想到这，钟长鸣笑眯眯的接过宋小爱递来的白酒，既不表态支持，也不反对地说：“小爱同志，我先干为敬。”
宋小爱挑了挑眉，与陈俊生对视一眼，心里悄然间已经琢磨着今晚睡前翻一翻钟主任的材料，明天一早就去县纪委走动走动了。
酒过三巡，钟长鸣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陈俊生讨论范云伟的事，无奈之下，干脆在离席之前，把秦如玉带到一旁，认真嘱托道：“小秦啊，你今晚扶陈县长回去休息的路上，帮忙劝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寒了同志们的心。”
“钟主任，您觉得陈县长会听我的劝吗？”
秦如玉叹了口气，心里幽幽的想着，从昨天到现在，除了整理县长办公室、给县长收拾常委单元楼宿舍等琐事之外，陈县长根本用不上或者可以说是完全不想用她。
钟长鸣闻言，目光深深地看了眼跟前这位曾经迷倒过三任县长的美女主任，低声说道：“你是县长身边最亲近的人，要充分发挥作用。我和玉栋书记，一向都是坚定看好你的。”
“嗯…”秦如玉轻轻颔首。
“陈县长今晚喝了不少，下半夜容易口干舌燥，想喝水或者呕吐，你自己看着办吧，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
钟长鸣认真提醒，随后抬手拍了拍秦如玉的肩膀，转身朝厕所方向走去。
秦如玉其实也想扶着喝多了的陈县长回常委单元楼宿舍休息，不过可惜，这事轮不到她，陈县长身边，有小爱同志全程陪同，耳边还有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嗐呀，你怎么死沉死沉的啊，压我头发了。”
“走路不稳就算了，脑袋还乱拱。啊…脖子好痒，陈俊生，你属猪的吗？”
“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我才是属猪的，你把手放好，搭肩上就好了，不许往下滑。”
“上楼梯了，抬脚，步子往前迈。小心点呀，你皮糙肉厚的摔了不要紧，可千万不能带着我屁股摔八瓣啊。”
“呼…呼，陈俊生，你该不是故意装醉的吧？我都快累死了，你竟然还继续用胳膊压我头发，脑袋拱我脖子，嘶…我错了，我错了。”
“哎哟，终于到了。”
云山县的常委单元楼宿舍规格不低，给陈县长配备的三室一厅，里面的红木家具全是新的，电视机、冰箱、洗衣机这些家用电器清一色进口货，就连卧室里的床垫都是颇有来头的外国牌子。
由此可见，云山县的财政情况虽不乐观，但在改善领导生活条件这一块，也真是不遗余力，下足了功夫。
“小爱，辛苦你了。”
陈俊生进屋后就清醒过来了。
“你知道就好。”
宋小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坐在地上擦汗：“我其实早就猜到你有可能是装醉的，但我又实在不放心把你交给秦如玉。结果就是…我差点累散架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刚才嘀嘀咕咕骂了我一路，我好不容易忍着没笑出声，现在把门关上了笑一下，应该不犯法吧？”陈俊生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宋小爱擦汗。
宋小爱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抹了把脸，又皱着小眉头嫌弃道：“噫~满身酒气，臭烘烘的。”
陈俊生笑着看她两眼，想了想说道：“交给你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宋小爱眸光闪烁，心想你可别再想差遣我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再受你驱使，我说到做到！
陈俊生从裤兜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女款瑞士手表，在宋小爱眼前晃了晃后，很痛快地塞进她的手掌心：“帮我把衣服洗掉，顺便再泡壶茶，然后陪我加班写招商引资方案，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