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渊号舰首,那截穿刺在青铜撞角上的巨大黑鲎骸骨已在混沌罡风下彻底风化,仅剩小半根惨白色的巨大脊刺在呜咽的风中发出空洞的哨响。
舰桥上,吴通手中那卷太初嘉奖令的金芒早已敛去,缠绕九星符纹的玉简温润,其内“开启秘库三重天”的权限如一把钥匙,指向无数重宝秘录。
然而指尖抚过“秘库录”中关于《大梦道经》那一行时,其上标注的贡献值数额足以令人窒息。
《大梦道经》。
五重天大梦仙王观遍浮生万世,于亿万次轮回错梦中勘破心之樊笼,终铸此经。
不增法力,不凝神通,只在长梦醉醒间经历万世悲欢,体味人间沉浮,将心境打磨至古井无波,万劫不磨!
传言,修至化境,一眼便如历红尘百转,心魔自消,悟道直若饮水!
此等磨砺心魂的无上秘典,其所需贡献值之巨,如欲摘星!
吴通平定墨蛟妖祸的滔天功勋,倾囊而出,亦不过九牛一毛。
翻上几十倍?那将是填平天河之眼般的无底深坑!
甲板上,瘸腿铁匠正吆喝着新编的“清淤雷火都”,将一批新熔炼的、勉强覆了一层神纹粗胚的沉渊雷石搬上小艇,舵位上是气息凶悍的独眼彪;远处,断臂混江虫正唾沫横飞,教几个新提拔的什长如何辨识葬王涡边缘滋生的几种带着剧毒但可炼药草的奇异苔藓。
一切都像上了新油的老旧绞盘,咯吱作响却顽固地运转着。
吴通的目光扫过这些曾烂在污泥里、如今却焕发一丝狠辣生气的面孔,也扫过远处干将那艘始终笼罩着一层阴冷疏离的副帅座舰。
贡献值可交易……借?
那混迹人间修仙界数万年的本能嗤笑出声。
太初神庭的律法如同精致的蛛网,看似给你交易的绳索,稍不留神便自缚其中。
更何况,他吴通又岂是能被规则约束的俗辈。
冰冷的锋锐在他眼底凝了一瞬,旋即化为深邃如葬王涡般的沉静。
数日后,一处离镇渊号不远、悬浮在相对平静漩涡中心的报废小型辅舰舱区,悄然挂起一面新幡。
幡非锦非帛,以某种天河深处坚韧的星煞鱼皮硝制而成,灰扑扑毫不起眼,上书三个大字——聚宝庄。
无掌柜小二,更无琳琅货品。
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铸铁柜台,柜后坐着个弓腰驼背、戴着眼罩遮住半张脸的枯瘦老头(据说是新近从清淤营火线提拔上来的账房先生“鬼算盘”),柜台上压着一张同样鱼皮硝制、墨迹淋漓的告示:【专司收兑】神庭贡献点!量大价优!月息三分三!(十日付息!)【认签不认人!凭符点数!】
告示下方,用小一号字写着细则:存额百点以下,月息三分三(即每十日结算时,可获存额三成三的额外贡献点!);千点以上,月息三分五!万点者,庄主特批,月息四分!随存随取,日积月利!安全无忧!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朱砂印章印记——赫然是吴通那枚玄武镇渊符纹简化的小印!
消息起初如同滴入混沌海的一滴浊水,连个涟漪都未见。
镇渊号上,那些新得了点残羹剩饭般嘉奖、贡献值只百十点、塞牙缝都不够的底层老卒,对此嗤之以鼻。
“嘁!三分三?!十天就给三成三利?老家伙疯了?”一个脸上带旧疤的什长蹲在污水边磨刀,唾了一口,“老子攒了十年,摸爬滚打几次差点喂涡眼,才一百七十二点!他十天能给我五十六点?骗鬼呢!铁定卷了点数跑路!”
“卷个屁!”瘸腿铁匠刚指挥完新舟装载,拄着根星骸打磨的拐杖瘸过来,嘿然冷笑,“看见那符印没?大帅的印记!谁敢赖账?我倒是好奇,老家伙哪来的点数付这天大利息?真当神庭点数是从天河淤泥里长出来的?”
议论纷纷,看笑话多过动心。
直到第五日,一直缩在清淤卒堆里、从不冒头的那个抱油腻布囊老卒,趁着黄昏,如一道幽灵般溜进了“聚宝庄”那寒酸门脸内。
片刻后出来,他手中那张刻印着“鬼算盘”私章并印着特殊贡献点流转符文阵纹的青灰色鱼皮兑票上,清晰显示着存入数值:三十七点(原其所有)。
以及一行鲜红小字提示:十日后,可兑取四十八点!(本金三十七,利十一。)
十日给十一的利息?三十七变四十八?!
消息不胫而走,如同在死水般的镇渊号上点燃一把干火!
三十七变四十八!十日躺着多十一?这可比提着脑袋去捞葬王涡边上几块破矿换的几点贡献快多了!
关键是,那是大帅的印!
“老木头!你…你真兑了?真给字据了?十日后真能有四十八点?”几个清淤卒围住抱布囊老卒,指着那鱼皮兑票声音都在发颤。
老卒浑浊眼珠里也带着不信,却死死攥住兑票,只喃喃:“符印是大帅的…大帅的…”
瘸腿铁匠闻风而至,独眼鹰隼般盯住那简陋兑票上的流转阵纹与符印气息,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娘的!空对空?大帅这哪是要我们点贡献?这是要引我们自个儿把点数‘养’肥!靠新进来的点付给老人的利!妙啊!只要后面一直有人存,前面人的利息就不会断!这是…这是让点数生崽下崽啊!”
他眼珠急转,猛地转身跑向自己那点微薄家当:“老子那七十八点压箱底,也去养一养!十天就多二十五点!值!”
第六日,断臂混江虫拎着刚发下来的、墨蛟湾清淤加一点微末抚恤的二十点贡献,径直砸在“聚宝庄”柜台上。
他盯着鬼算盘老头那双浑浊眼:“老子存!三百点!”
鬼算盘头也不抬,枯指在柜台下某个镶嵌的粗糙阵盘上一划,一张新鲜出炉的鱼皮兑票推到混江虫面前:【存额三百点。十日后,本利兑取三百九十九点!】
混江虫独眼放光,捏着兑票如获至宝,低吼一声:“清淤队的!想捞多点葬王涡好货的!点数给我凑凑!凑够一千!利息多半分!老子带你们去涡口附近捞大货!点数翻倍分!”
恐慌与贪婪的野火瞬间燎原!聚宝庄门槛快被踏平!
鬼算盘面前那张粗陋阵盘光芒闪烁不停,吐出的一张张鱼皮兑票如同催命符般点燃了所有底层残兵压抑数千年的对“贡献值”的渴望!
那些原本被紫微旧制死死卡在清淤、搬尸末位的胥吏、匠户、火头军、连百夫长都不是的底层尉官,此刻都疯了似的将兜里积攒的、刚发的、甚至砸锅卖铁借来的微末点数,疯狂倾入“聚宝庄”!
“快!快借我五点!凑个整百!月底还你六点!”“放屁!现在点数值钱!老子自己存进去生崽!六点想打发?至少八点!”“给!给!这是我家传的避水铜鳞片,值三十点!抵押!换点数先放进去!”
镇渊号仿佛被投入滚沸的油锅,污浊腥气被一种名为“利滚利”的疯狂热流驱散!
第七日,一艘挂着干将亲卫腰牌的副舰破开风浪靠上镇渊号。
一名气息阴沉、腰悬紫微徽记腰牌的银甲中年汉子跳上甲板,无视周遭喧嚣狂热,径直走向干将那艘依旧阴冷的座舰。
船楼深处,干将听完亲卫的密报,又反复验看了手下凭记忆偷摹描绘的那张粗糙至极的鱼皮兑票图样,以及其上“十日利三成三”和吴通那微小却清晰无误的镇渊符印。
“……用新进之血,补旧仓之债?”干将细长的眼眯成毒蛇的缝隙,指间一枚冰凉的紫玉符箓被捏得咯吱作响,“十日付息……他哪来的底子填这天坑?若利息断流……”一丝极其阴冷的弧度在他毫无血色的唇角勾起。
第八日,一艘相对完整、甲板光洁许多的“天璇”营指挥舰悄然而至,舰首立着一个身覆璀璨星甲、气宇轩昂的中年将领,正是原天枢营残部现在名义上的新主官,一位紫微亲信提拔的、与干将若即若离的赵姓统领!
他负手立在甲板最前,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镇渊号甲板那一片狂热的、如同赌徒押注身家性命的喧嚣景象。
“李百夫长,”赵统领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问身边一名气息沉稳的百夫长,“这天河大营何时变成了市集赌坊?那劳什子聚宝庄,三日利如刮骨之刀,真不怕崩盘?”
那李姓百夫长看着聚宝庄门口排起的长龙,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人有所不知,十日利三成三,白纸黑字,还有大帅亲印做保…听说已有不少人兑出利息来了!底下弟兄憋屈太久,这点数便是命根,眼见能生钱,谁不眼红?属下…属下也经不住诱惑,凑了三百点存进去,想着十天九十九点利息,够换块星辰钢打把好矛头了……”
赵统领眼中锐光一闪:“若无人再存,利息断绝呢?”
李百夫长笑容一滞,讷讷道:“大帅…大帅总有办法吧?毕竟…印是他的…”
赵统领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嘲弄,不再言语。
他望向镇渊号舰桥方向,看着那些在兑票狂热下几乎被遗忘的、新换上来的伤残旗帜,再看向远处葬王涡中心无声旋转的深渊巨口,眼中晦暗难明。
天河的怒涛依旧咆哮,如擂响的巨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