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的日头正晒,少府文房的窑工刚将第三窑松烟墨抬出,墨锭上\"算学监制\"的篆纹还凝着水汽。刘妧蹲在陶瓮边,用竹片刮去墨锭边角的窑灰,指尖沾了青黑的墨渍,忽听得身后传来甲叶轻响——霍去病背着双手立在窑门边,皂色披风下摆沾着槐花,显然是从北宫槐树林穿过来的。
\"太学那边递了帖子。\"他扬了扬手中的竹简,简册末端系着枚算学铜扣,\"公孙弘称病告假三日,讲坛却挪到了东市胡饼铺。\"话音未落,窑工捧来新制的兼毫笔,竹杆上烙着细密的算筹纹,刘妧接过笔在掌心掂量,忽然将笔尖蘸了墨往霍去病手背画去:\"试试这笔锋。\"
墨线在他手背上勾出半枚方胜纹,霍去病却反手握住她手腕,指腹蹭过她指节的墨渍:\"少府丞说,岭南来的兔毫掺了狼毛,倒比羊毫更挺。\"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弓的薄茧,擦过皮肤时痒得刘妧想缩手,却见他低头将墨痕凑到眼前:\"这纹倒像去年在马邑捡到的匈奴符节。\"
正说着,檐角铜铃突然急响。守在院外的羽林卫掀开竹帘,陈阿娇的女官捧着食盒踉跄进来,鎏金食盒上的鸾凤纹被汗渍浸得发暗:\"公主快随我去!皇后娘娘在椒房殿摔了玉枕,说要拿算学算盘砸了那'尧母门'的匾额!\"
霍去病立刻解下披风替刘妧系在腰间,墨渍未干的手背蹭过她裙裾:\"我去取马车。\"他转身时,刘妧瞥见他靴筒内侧别着枚青铜箭镞,镞身刻着极细的\"妧\"字——那是前日她在武库随手刻的练习件。
椒房殿的熏香浓得呛人,陈阿娇攥着把算学算盘砸在丹墀上,算珠滚得满地都是。她鬓边的珍珠步摇歪斜着,九鸾金翟衣的腰带松了半幅,见刘妧进来,突然抓起案上的《天文志》摔过去:\"紫微星明晃晃在那儿,偏有人说'女宿发亮是妖星'!馆陶送来的岭南珍珠,每颗都刻着'女储当立',偏被卫氏说成是'惑乱人心'!\"
刘妧蹲身拾起算珠,冰凉的玉珠在掌心滚了两圈:\"阿母可知道,今早太学书肆新到的《列女传》,每本都在'班婕妤辞辇'处夹了片沙蓬草?\"她将算珠一颗颗码回算盘,\"朔方以北才有这草,去年匈奴细作扮作胡商,用的就是这草纸写信。\"
陈阿娇的手顿在半空,珍珠步摇簌簌作响。霍去病抱臂立在殿柱后,目光扫过满地算珠,忽然弯腰拾起颗滚到柱脚的珠子:\"这珠孔打得偏了分许,倒像匈奴匠人惯用的斜钻法。\"他指尖捻着珠孔,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手背上,昨日画的方胜纹已晕成淡青痕迹。
从椒房殿出来时,梧桐宫的方向飘来古琴声。刘妧踩着满地算珠往外走,霍去病忽然伸手替她摘下发间的槐花瓣:\"卫夫人院里的梧桐落了叶,倒比别处早些。\"他的语气寻常,拇指却在她发尾轻轻揉了揉,将沾着的墨屑揉散。
卫子夫正坐在廊下调弦,膝上摊着幅未绣完的算学锦帕,帕子上用五彩丝线绣着《九章算术》的勾股图。见他们进来,她将琴弦系紧,琴音陡然拔高:\"太子今早去了武库,说要替算学工坊监制弩机。\"她递过两杯薄荷茶,茶汤里漂着新鲜的荷花瓣,\"只是御史台的奏疏像雪片,说算学占了太学的桑田,该还回去种《诗经》竹简。\"
刘妧接过茶盏,杯壁沁着凉意。她看见卫子夫腕间的算珠佛珠少了一颗,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淡红勒痕:\"方才在椒房殿,见皇后摔了算珠。\"她状似无意地提起,指尖摩挲着杯沿,\"倒想起去年在朔方,匈奴细作的密信里常提到'缺珠'——他们用算珠计数兵力。\"
卫子夫调弦的手忽然顿住,断了的琴弦啪地弹在案上。霍去病上前一步,袖中滑出枚银簪,簪头雕着朵含苞的石榴花:\"方才在宫道拾到这个,倒像卫夫人常用的样式。\"他将银簪搁在案上,簪尖凝着点不易察觉的朱砂。
黄昏时分,两人从梧桐宫出来,西市的胡饼香飘过宫墙。刘妧看着霍去病腰间的算学兵符,符节上的饕餮纹被摸得发亮:\"今夜该去算学监测中心了。\"话音未落,他忽然拉住她躲到宫墙阴影里,只见馆陶长公主的车队正从北阙进来,每辆车上的岭南珍珠箱都用算学商盟的银锁封着,锁眼里却插着半截匈奴样式的铜钥匙。
\"去看看工坊的弩机。\"霍去病低声道,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北\"字。两人绕到少府偏院时,张小七正抱着堆算筹跑出来,筹杆上沾着松烟墨:\"公主!新制的弩机弦力够了,可弩臂刻纹总对不上...呀!\"他撞见两人交握的手,算筹撒了满地。
霍去病弯腰拾算筹,指腹蹭过刘妧手背的墨渍:\"教他用算学比例算弦长。\"他的声音低哑,借着拾算筹的动作,将枚温热的青铜箭镞塞进她袖中,镞身上新刻了朵石榴花,花瓣边缘还带着锉刀的痕迹。
夜深时,刘妧坐在算学监测中心的窗前,案头摊着舆图,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算筹标记着长安各坊。霍去病送来的箭镞被她插在笔筒里,与兼毫笔并排而立,镞身的石榴花在烛光下泛着暖光。忽然听见窗纸轻响,她抬头看见霍去病的影子映在窗上,手里提着个食盒。
\"东市胡饼铺关了门,\"他推门进来,食盒里是两个还温热的胡饼,\"倒在炉灰里找到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里是半片烧焦的竹简,上面用算学密码写着\"昴宿逼近天关\"——那是匈奴军报的暗语。
刘妧掰了块胡饼递给他,饼心夹着碎羊肉和葱花:\"方才张小七说,算学测云仪看到紫微星旁有客星。\"她看着他咬下胡饼,碎屑落在皂色披风上,忽然伸手替他拂去,\"像极了那年在白登山,你射落的匈奴信号箭。\"
霍去病嚼着胡饼笑了,眼里映着烛火:\"那时你还拿算筹算敌军人数,算错了三回。\"他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饼屑,指尖停在她唇边时微微一颤,\"现在倒好,算学弩机都能刻花了。\"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声,已是三更。刘妧看着舆图上代表匈奴的黑算筹渐渐逼近边界,忽然拿起霍去病送的箭镞,在舆图旁的空白处画了朵石榴花。箭镞划过竹简的声音很轻,却像极了当年他在她耳边说\"跟紧我\"时的声线。
\"明日去武库,\"她头也不抬地说,箭镞在竹片上刻出最后一道花瓣,\"看看新制的算学甲胄,能不能衬你的披风。\"
霍去病没说话,只是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的薄茧擦过她耳垂时,她听见他极轻地笑了声,像风吹过箭羽的哨音。而窗外的夜,正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