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打入的刹那,萧遥感觉自己的存在被粗暴地剖开,钉在了冰冷的解剖台上。
那不是肉身的疼痛,再深的伤口,再碎的骨骼,也无法比拟此刻灵魂本源被侵入、被强行“格式化”的万分之一。那缕源自创世、桀骜不驯、赋予他无限可能与痛苦的“混沌残响”,此刻正被一股无可违逆的至高意志强行按压、扭曲、烙印上冰冷森严的秩序符纹。
“呃——啊——!”
无声的嘶吼在他灵魂最深处炸开,冲撞着摇摇欲坠的识海壁垒。他的身体在虚空中剧烈抽搐,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经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撕裂,金色的道血混合着被逼出的混沌污秽,从他口鼻、毛孔甚至眼角渗出,在死寂的混沌背景中晕开凄厉的暗斑。他像一条被扔在滚烫铁板上的鱼,徒劳地弹动,却连翻滚的力气都被那烙印带来的无边痛楚彻底剥夺。
混沌欺天石悬浮在他头顶,新生的秩序印记幽幽流转,散发着稳定而冰冷的微光。它忠实地履行着“枷锁”的职责,将萧遥逸散的力量死死禁锢,同时,那印记也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记录着他本源被强行改造的每一个瞬间。石头的微光笼罩着他,却无法隔绝那源自灵魂深处的、被秩序强行“焊接”的灼痛。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混沌纪元在眼前崩碎又重组。烙印的过程,是意志被投入永恒熔炉的酷刑,是存在本身被否定、被重塑的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那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终于如同退潮般,从巅峰缓缓滑落,留下满目疮痍的废墟和深入骨髓的麻木。烙印完成了。它像一个冰冷的、活着的金属蜘蛛,盘踞在他灵魂本源的核心,无数细微的规则触须深深扎入那缕“混沌残响”的深处,将其牢牢束缚、压制,使其在不被调用时陷入一种近乎死寂的“冬眠”。而当他一旦试图唤醒这份力量,那些冰冷的触须便会立刻苏醒,如同最高效的狱卒和引导员,强迫这份桀骜的力量按照既定的、符合当前世界框架的“秩序”路径去运行,最大程度地扼杀其作为“变量”的干扰性。
这烙印本身,更是最直接、最无法欺骗的监控点与毁灭开关。萧遥清晰地感知到,烙印深处那冰冷的“自毁”机制,如同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他引发的“秩序失衡”达到烙印中预设的那个未知临界点,这烙印会毫不犹豫地首先自爆,将他赖以存在的力量根源彻底湮灭,同时向那至高无上的天道意志发出最刺耳的警报。
改造完成了。他不再是一个纯粹的“错误”,更像是一件被强行打上了所有者标记、安装了自毁程序的危险工具。
剧痛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虚弱和灵魂被玷污、被禁锢的冰冷恶心感。萧遥瘫软在混沌虚空中,连抬起眼皮的力量都几乎耗尽。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烙印传来的阵阵隐痛和禁锢感,提醒着他枷锁的沉重。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这时,他模糊地“感觉”到,那如同冰冷恒星般悬于混沌海中心的天道化身,其周身流转的无尽规则符文,速度似乎放缓了一丝。那漠然无情的“注视”,似乎在他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仿佛冰冷的程序在确认“格式化”是否彻底完成,是否达到了预期的“安全”状态。
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抽离感”传来。笼罩这片区域的绝对规则领域,那如同凝固琥珀般将他死死封镇的力量,开始以极其缓慢、却无可阻挡的趋势减弱、消散。天道化身那由纯粹规则构成的身影,边缘也开始变得模糊、虚化。
祂要离开了!
验收完成,工具已烙印,契约已成立。对这个冰冷的意志而言,萧遥的价值暂时得到了“逻辑验证”,剩下的,不过是漫长而无情的“观察期”。祂似乎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停留。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压过了烙印的痛苦和身体的虚弱,直冲萧遥濒临溃散的意识!
走?祂就这样走了?留下一个模糊的“观察期”,一个未知的“失衡阈值”,一个吝啬到极点的“感知权限”?
不!绝不能就这样结束!
这看似“暂缓”的裁决,实则是一片更凶险的雷区!没有明确的界限,没有基本的“工作”权限,甚至连观察期的具体时限都模糊不清(世界纪年的一纪?那可能是百万年,也可能是弹指一瞬!),这无异于将他置于永恒的、无形的刀锋之下。天道一念,他随时可能因为一个无法预知的“失衡”而灰飞烟灭!
求生的本能,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凶兽,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疯狂的挣扎。萧遥那几乎要沉入永恒黑暗的意识,被这股强烈的、源自生命最底层的渴望,硬生生地拽回了一丝清明!
“等……等!!”
一个意念,微弱得如同风中残喘的游丝,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从他残破的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出,不顾一切地撞向那即将消散的天道意志!
烙印立刻传来剧烈的灼痛和警告般的震荡,仿佛在惩罚他这“不合时宜”的僭越。剧痛让他意识又是一阵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刚刚止住的血又从嘴角溢出。
但他死死咬住那一点清明,用尽灵魂里仅存的最后一点力量,将那个意念凝聚、再凝聚,如同在万丈悬崖上抛出最后一道救命的绳索,不顾烙印的反噬,再次传递出去!
这一次,意念不再模糊,不再祈求怜悯,而是带着一种卑微到尘埃里,却又精准紧扣自身“工具”定位的逻辑,清晰、急促地发出诉求:
“…烙印…枷锁…我认…” 他首先承认现状,表明顺从的姿态,这是谈判的基础。烙印的灼痛似乎因此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紧接着,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核心诉求:“…但…‘失衡阈值’…需明确…且…非…瞬息判定…容…短暂…自检…纠错…”
这是他第一道防线!他需要一个清晰的、可量化的红线!知道什么程度的力量使用、什么规模的事件扰动会触及那个致命的临界点!模糊的“感觉”会要命!而且,必须争取一个哪怕极其短暂,短到只有千分之一刹那的“缓冲期”!他需要一个在触发警报边缘时,能进行自我检视、尝试修正错误的微小机会!任何程序都可能存在误判,任何规则在边界处都可能模糊,瞬息判定即终极抹杀,这太残酷,也太危险!他需要天道承认一丝“容错”的可能,哪怕这“错”可能仅仅是因为规则本身在边界处的波动!
意念传递的瞬间,烙印的反噬再次凶猛袭来,灵魂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萧遥眼前一黑,几乎彻底昏厥过去。但他死死挺住,牙齿几乎咬碎,将意念的后续部分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咆哮,狠狠地推了出去:
“…成为…您的…探测器…清道夫…需…基础…感知权限…共享…部分…非核心…规则…信息…否则…如盲人…摸象…何以…寻‘旧痕’?”
这是第二道诉求,也是他履行“工具”职责的必须条件!让他去找“秩序旧痕”和失衡点,却对世界规则的基础运行逻辑一无所知?这无异于让一个瞎子去大海里找一根特定的针!他需要最基本的“视野”!他要求的不是窥探天道核心的奥秘,仅仅是当“失衡扰动”出现时,能感知到其周边基础规则层面的“异常反馈”信息。比如,空间结构是否出现细微褶皱?能量流向是否发生不自然的偏转?时间流速是否在局部有微小异常?这些最底层、最普遍的信息,是他定位“病灶”的唯一依据!没有这个,所谓的“探测器”就是一句空话!
烙印的震荡和灼痛达到了新的高峰,萧遥感觉自己灵魂的裂痕在扩大,意识像脆弱的琉璃般布满了蛛网。他强撑着,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意志力,发出了最后的、也是关乎“观察期”存续的关键诉求:
“…观察…证明…需…时间…请予…‘观察期’…若期内…未引…失衡…且…寻得…一处…秩序隐患…则…续存…可证…”
期限!量化目标!他需要天道明确这个“观察期”的存在意义和初步的“KpI”!他卑微地请求,在这个观察期内,只要他做到两点:第一,不主动引发超过烙印阈值的“秩序失衡”;第二,找到至少一处被天道认可的“秩序隐患”(旧痕或失衡点),那么,他的存在价值就得到了初步证明,观察期就应该顺延!这是他生存下去的希望所在!他需要一个可以努力的目标,一个可以争取的“续存”证明,而不是永远悬在头顶的、不知何时落下的利剑!他必须将模糊的“观察期”变成一个双方都认可的、有明确目标的契约条款!
三个诉求,如同三道在绝对黑暗深渊中燃起的微弱篝火,是萧遥在彻底沉沦前,用灵魂最后的余烬点燃的、唯一的生路之光。它们逻辑清晰,层层递进,完全围绕着他作为“秩序补丁”、“探测器”和“清道夫”的定位展开,卑微到了极致,却也精准到了极致。他放弃了一切骄傲,一切痞气,甚至放弃了对“自由”的幻想,只求在这冰冷的天道规则下,换取一丝可以喘息、可以挣扎、可以证明自己“有用”的机会。
意念传递完毕,如同耗尽了生命最后的薪柴。萧遥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混沌,仅存的微弱感知,只剩下灵魂深处那烙印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冰冷禁锢感,以及头顶混沌欺天石那秩序印记散发出的、如同墓志铭般的幽幽微光。他的身体在虚空中彻底瘫软,如同断线的木偶,生机微弱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发出了声音,不知道那冰冷的天道意志是否“听”到了这卑微的呐喊,更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彻底的毁灭,还是一丝微乎其微的转机。
他赌上了所有,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将自己和那渺茫的希望,一同抛入了混沌与未知的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