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秘境入口喷薄出的万丈霞光,如同神灵泼洒的巨笔,将半边天幕染成绚烂的熔金与琉璃之色。空间之门洞开,无形的潮汐汹涌扩散,带着上古蛮荒的沉重气息与诱人灵机,席卷八荒。
无数道遁光撕裂长空,拖着彗星般的长尾;巨大的飞行法宝、浮空楼船、狰狞兽骨战舟,承载着各方势力的旗帜,从四面八方的天际线汇聚而来,碾碎云层。尖锐的破空声、低沉的兽吼、法宝的嗡鸣,汇成一股喧嚣混乱的洪流,争先恐后地投向那霞光万丈的漩涡中心。新的风暴,已然在贪婪与狂热中酝酿成型。
然而,这喧嚣的中心,这风暴汇聚之地,却有一隅之地,正与此狂欢的盛宴逆向而行。
葬神渊的外围区域,空间如同被顽童揉皱又丢弃的纸团,残留着破碎的裂痕与狂暴的能量乱流。大地焦黑,沟壑纵横,散落着法宝的碎片与凝固的暗红血迹。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血腥气,还有一丝丝源自深渊的、令人神魂不安的阴冷气息。
就在这片狼藉与混乱的边缘,三道身影,正艰难地移动着。
萧遥走在最前,每一步落下都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焦土,而是粘稠的泥沼。他背上的女子,一身素白衣裙已被血污和尘泥浸染得看不出本色,正是凌清雪。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清冷如寒玉的气息此刻微弱如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难以抑制的轻颤。道基受损,如美玉生瑕,根基动摇,修为十不存一,唯剩那冰心玉魄的境界,在重伤的侵蚀下顽强地维系着一丝稳固的灵台清明。
萧遥的左臂,则以一种近乎拖拽的方式,架着另一个身影——战红缨。这位以战为名的女子,此刻却陷入了最深沉的昏迷。她身上的战甲多处破碎,露出下面同样布满伤痕的古铜色肌肤。然而,与凌清雪的虚弱不同,战红缨周身的气息极其古怪。一股股肉眼可见的灼热气血,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她破损的甲胄下、裸露的伤口间鼓荡、奔流。这气血炽烈异常,竟将周遭冰冷的空气都微微扭曲,散发出惊人的高温。她仿佛一座陷入沉寂的活火山,体内正进行着翻天覆地的蜕变,破而后立,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重塑,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在积蓄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恐怖力量。
萧遥身上的青衫同样破烂不堪,沾满尘土与血污。他原本玩世不恭、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底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未愈的暗伤,带来阵阵隐痛。他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安置在一块相对平整、避风的巨大焦黑岩石后。
“呼……” 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这口气息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动作近乎麻木地从腰间一个同样布满裂痕、灵光黯淡的储物袋里往外掏东西。几块下品灵石,光芒微弱得可怜;几个空了大半的玉瓶,瓶身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药渍;最后掏出的,是几块烤得焦黑的、不知名兽类的肉干,散发着简陋粗糙的气息。
这就是他们仅存的全部家当。曾经纵横捭阖、令无数大能头疼的萧遥,此刻竟窘迫到连一瓶像样的疗伤丹药都拿不出。他默默地将肉干撕成小块,费力地喂到凌清雪嘴边。她艰难地张开毫无血色的唇,一点点吞咽下去,动作缓慢得令人心焦。
“清雪,撑着点。” 萧遥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葬神渊的鬼地方,多吸一口气都折寿。我们得走,马上走。”
凌清雪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似乎想睁开,最终却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一个微不可察的“嗯”字,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安置好凌清雪,萧遥的目光转向昏迷中的战红缨。她体内那股狂暴灼热的气血,如同失控的熔炉,在昏迷中本能地冲击着残破的躯体。萧遥眉头紧锁,伸出两指,指尖萦绕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能量涟漪,小心翼翼地按在战红缨颈侧一处相对完好的肌肤上。
指尖的微芒如同投入沸水的冰晶,瞬间被那灼热的气血之力疯狂吞噬、同化。萧遥闷哼一声,指尖剧颤,一丝殷红顺着他干裂的唇角缓缓溢出。他强行稳住气息,那点微芒艰难地渗透进去,如同最精巧的绣花针,在沸腾的气血洪流中穿梭,试图梳理、安抚那狂暴的力量,避免它在无意识中彻底摧毁这具正在蜕变的身躯。
“你这丫头……简直是头人形凶兽。” 萧遥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收回手,指尖已被灼得通红。他不再尝试,只是快速地将仅剩的几块肉干塞进战红缨嘴里,强行用真元帮她碾碎、送下。昏迷中的战红缨本能地吞咽着,那灼热的气血似乎因食物入腹而稍稍平复了一丝。
做完这一切,萧遥撑着膝盖,费力地直起身。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葬神渊的核心区域。
那里的景象,令人心神俱裂。
天空被一种沉重如铅的、深紫色的雷云彻底覆盖,云层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其中无数粗大的紫色电蛇疯狂扭动、明灭,发出无声的咆哮。巨大的空间裂缝,如同被天神的巨斧劈开,横亘在雷云之下,边缘扭曲撕裂,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裂缝内部,是比最深的夜还要浓稠的黑暗,隐隐有无数扭曲的、不可名状的巨大阴影在黑暗中蠕动、嘶嚎,仅仅是窥视一眼,便足以让灵魂冻结。
此刻,那巨大的空间裂缝,正在缓缓地、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意志,向内弥合。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捏合。空间碎片在弥合处相互碰撞、湮灭,爆发出无声却足以撕裂神魂的冲击波纹。每一次弥合,都引得上方低垂的雷云剧烈翻滚,一道粗壮得难以想象的紫色雷柱便轰然劈落,狠狠砸在裂缝弥合之处,将逸散的空间乱流和深渊气息强行净化、抹平。
雷光炸裂的瞬间,映亮了萧遥疲惫不堪的脸。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雷云最深处,那里,仿佛有一双巨大、冰冷、毫无任何情感波动的眼睛,正透过翻滚的雷暴,漠然地扫视着这片被祂意志强行修正的破碎之地。那目光,带着天道法则至高无上的威严,带着对一切违逆存在的审视与标记。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萧遥。他知道,那目光并非刻意注视他,但他身上残留的、强行引动天罚的痕迹,如同黑夜里的灯塔,在祂的感知中清晰无比。葬神渊的混乱或许暂时遮蔽了祂的视线,但一旦离开此地,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萧遥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罕见地没有发出任何吐槽或抱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衣物。
那是一块婴儿拳头大小、外形极其不规则、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头——欺天石。原本在葬神渊核心时,它尚能散发出微弱却坚韧的光晕,勉强隔绝一丝天机。而此刻,这块奇石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化作齑粉。
萧遥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无处不在的剧痛。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丝丝精纯得近乎本源、却并非引动天罚根源的力量——那是他自身苦修而来的真元精华。这缕真元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小心翼翼地注入欺天石核心一道最深的裂纹之中。
嗡……
欺天石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表面那些细微的裂纹处,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流淌出一点点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灰白光晕。这光晕迅速扩散,形成一个直径不足三尺、薄得几乎透明的光罩,将萧遥自身勉强笼罩在内。光罩极其不稳定,边缘不断地扭曲、波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
萧遥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维持这微弱的光罩,竟如同背负着千钧巨石,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元。
“这破石头……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却没有任何放弃的意味。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再次背起凌清雪,架起战红缨。昏迷的战红缨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呓语,灼热的气息喷在萧遥颈侧,带来一阵刺痛。
萧遥的目光扫过这片焦黑的战场,确认再无遗漏。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地平线的尽头,那里,是凡俗国度的方向,是远离修士争斗的荒凉群山。没有犹豫,他迈开脚步,选择了一条最不起眼、最荒芜、灵气稀薄到几近于无的路径——沿着葬神渊能量风暴撕扯后残留的、灵气彻底枯竭的死亡地带边缘前行。
每一步踏出,都异常艰难。脚下的土地因能量肆虐而变得脆弱不堪,时常无声塌陷。空气中残留的混乱法则碎片,如同无形的刀刃,切割着萧遥勉强维持的护体真元,也冲击着欺天石那摇摇欲坠的微弱光罩。光罩剧烈地波动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背上,凌清雪的呼吸微弱而滚烫,每一次轻咳都震动着萧遥的心弦。左臂架着的战红缨,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重而灼热,她体内那股狂暴的蜕变力量在昏迷中依旧本能地冲击着外界,与萧遥的压制力量不断对抗,消耗着他残存不多的精力。
萧遥沉默地走着,目光只盯着前方被夕阳拉长的、孤寂的影子。汗水混杂着血污,从他额角滑落,浸入干裂的唇缝,带来一丝苦涩的咸腥。他的嘴角,绷得紧紧的,没有任何弧度。没有往日的玩世不恭,没有遭遇强敌时的兴奋,甚至没有身处绝境的愤怒咆哮。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以及深深刻在眼底的、如磐石般的坚韧。
残阳如血,将三人的影子在焦黑的土地上拉得极长、极淡,如同即将消散的尘烟。身后,葬神渊核心区域那巨大的空间裂缝在雷罚的轰鸣与紫电的鞭挞下,终于彻底弥合,最后一丝缝隙消失不见。那低垂如盖的紫色雷云,在完成最后的“净化”后,也缓缓向上升腾、稀释,最终隐没于更高的天穹深处。
那片令无数修士谈之色变的绝地,终于恢复了表面的死寂。焦黑的土地,扭曲的空间褶皱,残留的能量乱流,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世之战与天道之威。
然而,那双存在于雷云深处的、冰冷无情的眼睛,在最后消散的刹那,其漠然的视线似乎在那片死寂的边缘地带,在那三个渺小如蝼蚁、正艰难跋涉的身影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一股无形的、源自规则层面的冰冷“注视感”,如同附骨之蛆,并未随着雷云的消散而离去,反而更加清晰地烙印在萧遥的灵魂深处。
萧遥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背脊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欺天石发出的微弱光罩,在那股无形的“注视”扫过的瞬间,剧烈地闪烁了一下,边缘处甚至崩裂出几丝新的细微裂痕!
他猛地咬紧牙关,将涌到喉头的腥甜强行咽下。没有回头,只是更加用力地、几乎是拖着背上和臂弯里的两人,向前迈步。每一步踏出,脚下的焦土都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被茫茫群山吞没。无边的暮色如同浓墨,迅速浸染了天与地。
葬神渊彻底隐没在身后沉沉的黑暗里,只留下一个模糊而狰狞的轮廓剪影。前方的路,融入更深、更广袤的黑暗群山之中。
萧遥的身影,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带着重伤的同伴,在欺天石那明灭不定、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光晕笼罩下,一步步,踏入了凡俗国度边陲的、灵气稀薄到几近于无的莽茫群山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只有夜风呜咽着掠过焦土,卷起几缕黑色的尘埃,打着旋儿,又缓缓落下,最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