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裂谷深处,死寂无声。
那微小的空间旋涡悬在嶙峋的紫色晶簇之间,时隐时现,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牵动着三人的心跳。熟悉的、属于故土世界的灵气,如同久旱后飘来的第一缕湿意,微弱却无比清晰地渗透出来,混合着此地稀薄而活跃的异种能量,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芬芳。然而,这芬芳里,同样裹挟着一丝无法忽视的冰冷——天道的气息,如附骨之蛆,残留在这唯一的归途入口。
战红缨拄着裂天战戟,戟尖深深刺入脚下棱角分明的紫色水晶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她粗重的喘息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周身蒸腾的气血因之前的激烈搏杀和此刻的发现而显得异常灼热,几乎将空气都扭曲。“门!找到了!干他娘的天道,劈得再狠,老子还不是爬回来了!冲进去,怕个鸟!” 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归心似箭与破釜沉舟的凶悍,仿佛下一刻就要拖着战戟跃入那危险的旋涡。
凌清雪站在稍后处,素白的手轻轻按在腰侧无形的剑柄之上。她的气息沉静如古井深潭,只是那双望向漩涡的眸子深处,冰封之下有细微的涟漪悄然扩散。葬神渊道基的裂痕依旧隐隐作痛,但在此地异界法则的浸染下,那柄于识海中凝聚的无形心剑,却意外地更加凝练通透。她能感觉到旋涡中传来的、属于家乡世界的“哀鸣”,一种天地规则被强行撕扯的痛楚,与她心间的律动隐隐相合。她没有言语,只是看向萧遥,清冷的目光里带着询问,也带着无需言明的信任与跟随。
萧遥立于最前,身形在巨大水晶柱投下的幽暗光影里显得有些单薄。他微微仰着头,目光紧紧锁着那变幻不定的空间旋涡,仿佛要将它每一丝能量流转的轨迹都刻入脑海。脸上没了惯常的惫懒笑意,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专注与凝重。欺天石被他握在掌心,那原本被补天玉髓修复了大半的七彩霞光此刻显得格外内敛,核心处的玉石温润依旧,但边缘流转的光芒却有些滞涩,如同疲惫的呼吸。每一次旋涡的波动,都引得欺天石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警告。
留下?还是回去?
留下,这片失落文明的遗迹,规则迥异,灵气稀薄。他们如同闯入异域的无根浮萍。欺天石在此地虽受压制,天道锁定的感觉也微弱到近乎于无,但代价是力量的恢复如同龟爬。那些水晶异兽、狂暴的虚空风暴、无法解析的底层法则,都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没有坐标,没有方向,也许终其一生,他们都将在这片紫红天穹下流浪,直至寿元耗尽,或在探索某个未知险境时无声无息地湮灭。逍遥?那成了绝望深渊里一个苍白的笑话。
回去?归途就在眼前,故土的气息如此诱人。然而,那旋涡之外,极可能就站着那尊冰冷无情的天道化身!它如同最高明的猎手,早已守候在猎物归巢的必经之路。上一次葬神渊外的遭遇,那毁天灭地的灭世神雷,犹在眼前。更何况,这空间通道本身极不稳定,穿行其中,凶险莫测,随时可能被狂暴的虚空乱流撕成碎片。回去,九死一生。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只有空间旋涡那微弱如烛火的脉动,以及三人各自沉重的呼吸心跳声。水晶裂谷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张力。
“呼……” 萧遥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中的犹豫如同潮水般退去,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战红缨那燃烧着战意的双眼,掠过凌清雪沉静如水的容颜。
“留下,是等死。回去,是找死。”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裂谷的寂静,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但找死,好歹还有一线生机,还能拉几个垫背的。等死?太憋屈,不是小爷的风格。”
他嘴角习惯性地想往上扯,最终却只牵动出一个极其艰涩的弧度,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儿:“干了!天道老儿要玩,小爷就陪他玩把大的!不过,这破门太不稳当,得给它加点料,省得半道上就给咱们送终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遥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那股玩世不恭的惫懒彻底敛去,一种属于顶尖强者、掌控全局的沉凝与锐利勃然而生。他不再看那旋涡,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嶙峋的水晶柱丛、流淌着微光的能量脉络以及脚下坚实却布满奇异纹路的地面。
“红缨,去!” 萧遥抬手一指裂谷入口方向那些被战红缨轰碎的巨大水晶异兽残骸,“挑那些能量反应最凝聚、结构最坚硬的紫色晶核和脊骨!越多越好!要快!”
战红缨眼睛一亮,没有丝毫迟疑:“明白!” 裂天战戟往肩上一扛,身影如炮弹般弹射而出,冲向那片狼藉的战场。巨大的力量砸在水晶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毫不怜惜地扒开异兽破碎的躯体,精准地抠出内部蕴藏最浓郁能量的晶核,折断那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粗壮脊骨,动作粗犷而高效。很快,一堆散发着幽幽紫芒、蕴含着奇特空间与坚固属性的材料被粗暴地堆在萧遥指定的位置,如同一座小型矿堆。
“清雪,” 萧遥的目光转向凌清雪,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心剑感应,锁定这漩涡周围能量流转最滞涩、法则冲突最明显的三个点!找到它们能量脉络交汇的‘结’!你的心剑能感知到那种‘哀伤’的律动,那里就是天然的薄弱点,也是我们下手的支点!”
凌清雪微微颔首,双眸缓缓闭上。无形的灵识以她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识海中那柄透明的心剑微微震颤,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清越剑鸣。她的感知不再是单纯的能量强弱,而是深入到法则层面细微的摩擦、扭曲与不谐。很快,她纤白的手指无声点出,精准地指向空间旋涡周围三个看似普通的位置——一处是几块扭曲水晶的交叠点,一处是地面能量纹路的断裂处,还有一处悬浮在旋涡斜上方,空无一物,却让她的心剑感受到强烈的割裂感。
“好!” 萧遥眼中精光爆射。他一步踏出,欺天石悬浮于身前,七彩霞光如同有生命般流淌出来,不再是防御的屏障,而是化作了最精密的刻刀与引线。
第一步,构筑“地脉之锚”。
他双手如穿花蝴蝶般舞动,快得留下道道残影。战红缨收集来的那些紫色水晶核心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而起,精准地打入凌清雪指出的三个能量节点深处。同时,他十指连弹,一道道精纯无比、被欺天石霞光包裹着的本源力量,如同最坚韧的灵丝,深深刺入脚下奇异的大地。这些灵丝并非强行抽取能量,而是如同水蛭般轻柔地吸附,巧妙地引导着这片异界大地本身蕴含的磅礴空间稳固之力。随着灵丝与水晶核心的嵌入,整个水晶裂谷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一股沉凝、厚重、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的稳固感悄然弥漫开来。那不断变幻闪烁的空间旋涡,其边缘的波动肉眼可见地平缓了一丝。
第二步,编织“法则之网”。
萧遥的动作变得无比小心谨慎。他珍而重之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里面是仅存的一小撮闪烁着星辰碎屑般光芒的粉末——空明石粉。他将其小心翼翼地倾倒在掌心,深吸一口气,催动欺天石。七彩霞光如同最温柔的火焰,包裹住这些粉末。奇异的一幕发生了,空明石粉并未融化,反而在霞光中舒展开来,化作无数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闪烁着微光的丝线。这些丝线自动交织,在空中形成一张极其复杂、不断变幻的立体网络雏形。
紧接着,萧遥指尖逼出一缕极其精纯、带着补天玉髓温润道韵的本源气息。这气息如同点睛之笔,轻柔地注入那空明石粉编织的网络之中。嗡!整个光网瞬间亮起,散发出一种调和、抚平、弥合的奇异韵律。萧遥神情凝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这张无形的“法则之网”,将其缓缓覆盖在空间旋涡的核心区域。光网触及漩涡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如同冰面消融般的滋滋声。旋涡内部原本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过,虽然依旧汹涌,但方向性却变得有序了许多,像一条被约束在河床内的激流。
第三步,铸就“欺天之盾”。
这是最核心,也最凶险的一步。萧遥的脸色已然发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他双手结印,十指翻飞,速度快到极限,留下层层叠叠的残影,仿佛有千手在同时动作。一道道玄奥晦涩、蕴含着本源空间与隐匿真意的符文被他凭空勾勒出来。每一个符文都闪耀着七彩霞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星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去!” 萧遥低喝一声,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嗡——!
悬浮在身前的欺天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核心处的补天玉髓流淌出温润的七彩液体,瞬间浸透了所有霞光符文。无数符文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欺天石,融入其中。欺天石剧烈震颤,体积仿佛膨胀了一圈,表面流淌的霞光不再是柔和的辉光,而是凝聚成一层近乎实质的、流动的七彩琉璃光盾!这光盾散发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息——它明明存在,却仿佛独立于此方天地之外,又似乎与萧遥三人所在的空间融为一体,形成了一层隔绝内外、混淆天机的强大屏障。
“凝!” 萧遥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欺天石上。精血瞬间被吸收,七彩琉璃光盾猛地收缩,变得薄如蝉翼,却更加凝实璀璨,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将三人连同那空间旋涡入口牢牢笼罩在内。一股强大的、隔绝一切窥探与锁定的力量弥漫开来。
三重布置,环环相扣,层层叠加!地脉之锚稳固通道入口,法则之网梳理狂暴乱流,欺天之盾屏蔽自身气息!这是萧遥在绝境之中,压榨自身智慧与力量,结合异界材料与欺天石本源,布下的求生之阵!
布置完成,萧遥身形一晃,脸色苍白如纸,气息瞬间萎靡下去,几乎站立不稳。强行布阵,尤其是最后驱动欺天石本源,对他消耗巨大。
“萧遥!” 战红缨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胳膊,触手只觉一片冰凉。
“无妨。” 萧遥摆摆手,强行站直身体,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坚定。他目光扫过身旁两位生死与共的同伴,从怀中取出几样物品。
一块拳头大小、不断扭曲变幻着形态、内部仿佛有星辰生灭的奇异水晶(虚空晶核);几片薄如蝉翼、铭刻着无法辨识文字的紫色晶片(法则拓片);还有一小撮散发着浓郁生命精气的奇异植物种子(异界灵种)。
“拿着。” 他将虚空晶核递给凌清雪,“清雪,你的心剑感应最敏锐,这‘虚空晶核’蕴含此界最本源的空间法则碎片,关键时刻或许能指引方向,或引动一丝空间之力护身。” 又看向战红缨,将法则拓片和灵种塞进她手里,“红缨,拓片记录着此界部分基础法则冲突的轨迹,灵种生机旺盛,万一…我是说万一失散流落,这两样东西可能保命,也可能成为研究此界、甚至找到新归途的钥匙。”
他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若通道破碎,若我…被天道缠住,你们首要任务是活下去!这些异界之物,是我们来过、挣扎过的证据,也是未来可能的希望火种。活着,才有翻盘的资本!”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若真能顺利回去,而我又不在了…替我照看一下那些老朋友,还有…山上那位泡茶的女帝陛下。”
“放屁!” 战红缨一把攥紧拓片和灵种,眼睛瞪得溜圆,怒火中烧,“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想扔下老娘自己去扛雷?门都没有!老娘还没把你揍趴下呢!”
凌清雪握紧了冰冷的虚空晶核,指节微微发白。她没有像战红缨那样激烈反驳,只是抬起清冽的眸子,直视着萧遥的眼睛,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心剑所指,便是我路。你在何处,路在何处。此物,我会保管好,直到交还你手。” 言下之意,她认定萧遥不会死,更不会独自留下。
萧遥看着她们,看着战红缨眼中燃烧的不屈战意,看着凌清雪眸底深藏的决绝信任,心头那股沉重的压力仿佛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化开了一丝。他扯了扯嘴角,这次,一丝久违的、带着点痞气的笑意终于艰难地浮现出来:“行吧行吧,算小爷倒霉,摊上你们俩牛皮糖。那就…一起回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就在这时,被三重阵法笼罩的空间旋涡猛地一震!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大、精纯的故土灵气骤然喷涌而出!旋涡的中心点,深邃的黑暗被撕裂,一道狭长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缝隙猛地绽开!缝隙内部,不再是狂暴混乱的乱流景象,而是呈现出一条光怪陆离、色彩不断变幻、仿佛由无数破碎镜面拼凑而成的狭长通道!
通道的尽头,隐隐约约,似乎有熟悉的山水轮廓一闪而逝!
归途,开启了!
“通道成型了!快!” 萧遥瞳孔一缩,厉声喝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通道的开启,那层笼罩在欺天石琉璃光盾外的、属于此界的法则压制力正在迅速消退,而一种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冰冷彻骨的毁灭意志,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循着通道开启的波动,跨越无尽虚空,急速锁定而来!
天道,来了!
“走!” 萧遥再无犹豫,一手抓住凌清雪的手腕,一手猛推在战红缨的后背,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两人朝着那刚刚稳定下来的空间通道入口狠狠推去!
他自己则猛地转身,双手虚按在悬浮的欺天石上,全身残存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而入,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欺天石!给我撑住——!”
七彩琉璃光盾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炽烈光芒,迎向那即将跨越空间而来的、无可匹敌的恐怖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