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深处血泪祭台崩散的碎冰尚在飞溅,刺骨的寒流还未完全吞噬那剧烈能量冲撞后的余震。风暴,已然在回程的每一步冰阶上呼啸成形。
塔格克巨大的身躯像一块挪动的山岩,臂弯里蜷缩的安亚轻如无物。他每一步踏在倾斜湿滑的万年冰阶上,都调动着全身肌肉的控制,竭力维持绝对的平稳。厚重的寒铁护臂紧贴着她冰冷的额角,试图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意。艾琳的身影紧随在侧,如同最警觉的猎鹰。冰寒能量在她指尖跃动不休,每隔十几息便轻柔地扫过安亚苍白手腕,探测那微弱搏动的脉搏和心口撕裂伤下方冰冷的脏器内息。那紧锁的眉心与唇线抿成的锐角,是她面对死亡缠斗时的本能。
维德灰黑色的身影无声飘在数步之前,枯爪中悬浮的血泪晶光晕早已黯淡,但他那双深陷眼窝的幽光却死死锁着安亚的眉心。亡者之域的气息在他骨杖尖端缓缓缭绕,如无形的网,悄然拂去追逐而至的死意尘沙。寒窟幽寒不依不饶地舔舐着队伍末端,试图重新冻结归路。林墨行于最后,体表苍白焰流稳定燃烧,将身后的寒风与恶念残渣无声割裂、驱散。冰阶两侧被挤压的黑暗不断发出冻结的噼啪细响,是通道深处冰核在绝对低温下的碎裂声,也是死亡不甘的挽歌。
冲出裂谷冰口!高原凛冽如刀的冻风裹挟着粗粝冰尘,劈头盖脸地砸在众人身上。塔格克猛地侧身,巨大的肩背本能地挡住风口,将臂弯里的人护得更紧。雷格纳低低咒骂一声,喷火器口腾起细小的、尽力平衡湿度的温热气流,驱散前方些许严寒,也维持自己冰冷护甲下最后一丝血温。路在冰河狰狞的冰隙断崖间扭曲蜿蜒。每一次绕过冻结千年的冰瀑,每一次踩踏过悬空冰桥的呻吟,都如同行走在刀刃边缘。寒爪的探测光束不再是搜寻敌人的扫描针,而是稳定地、低功率地扫视着前方冰面结构强度、丈量着每一次落脚点精确的距离,为背负生命的人尽量铺平脚下的绝径。
当熟悉的、满是岁月伤痕与冰晶封冻的城墙轮廓终于再次刺破风雪闯入视野,塔格克巨大的胸腔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却耗尽所有力气的喘息。沉重的木门被撞开的闷响仿佛炸在耳畔。马拉的小屋,那混杂着干草苦涩与炉火余烬、浓郁草药气味的温暖,扑面而来时,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救赎感。
“把她…安置到…药桌…”马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强行压制的喘息,佝偻的身影早已疾步守候在内屋门口,指向屋内那张宽大、陈旧、铺着厚实柔软岩羊皮的巨大木桌(平日分拣处理草药的案台)。塔格克屏住呼吸,如同放置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安亚放在厚厚羊皮上。
炉火奄奄一息。马拉枯槁的手却快得只剩残影!拨火钳粗暴铲除冰冷死灰,同时抓起大把预备好的霜火苔(一种能瞬间激发燃烧的高热量苔藓)狠狠塞入炉膛!呼啦!苍白的火焰带着冰寒的气息轰然腾起!小屋瞬间浸透在一股强烈的、夹杂着生机的灼热洪流里。热浪灼烤着冰冷的墙壁,草药架上的霜花瞬间蒸腾成一片白雾!马拉毫不犹豫地冲到墙边药柜前,用力踹开柜门,巨大的抽屉猛地拖出,里面封存的、闪烁着不同能量光辉的水晶坛、锡皮罐、骨灰盒碰撞叮当作响!
“林墨!冷焰余温!封住她心脉破口外层!”马拉头也不抬地低喝,手中动作不停,数个瓶子罐子在她那布满老茧和药渍的手间飞旋。
林墨一步跨前,苍白的火焰无声汇聚指尖,瞬间凝结成一层薄如蝉翼、却带着生命般微颤跳动的冷光薄膜,精准覆盖住安亚胸前最深的那道血肉模糊。那冰焰薄膜隔绝了外界的污浊,也暂时凝滞了内里奔涌的鲜血。艾琳迅速探指搭脉,冰蓝色的光芒在她指尖与安亚腕部寸寸蔓延、延伸、精细地探查着脏腑:“心脉受创极深!但未被彻底蚀断!生命力还在!”她声音清冷,却有着确认目标般的力量。
“有救就好!有救就好!”塔格克死死盯着安亚苍白如纸的脸,巨大的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马拉将三个奇特的药剂瓶猛地磕开封蜡!一瓶猩红如心脏搏动(融冰补血髓),一瓶深蓝如静海寒晶(冰魄镇魂液),一瓶碧绿如剧毒之蛇胆(复苏强心药引)!精准无比,三股不同颜色、温度、能量的液体在同一个水晶杯中汇流!她一手捏开安亚紧闭的下颌,一手闪电般将那杯急速旋转、光芒妖异的混合药液灌了下去!
安亚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垂死的鱼儿上了岸!剧烈的抽搐从胸口蔓延至四肢!塔格克下意识地想按住她,被艾琳冰冷的手拦住。只见那胸前被苍白冷焰薄膜覆盖的伤口处,血管瞬间如虬根般暴凸!青紫的颜色如同被墨汁沾染!血液沸腾般奔涌,在冷焰的压制下却又无法真正喷出!
“坚持住!药力在逼退寒气!”马拉声音低沉如磐,她的指尖捻着数支细长如发、闪烁着奇异银芒的冰针(镇脉寒星针),快如电闪地在安亚胸口周围窍穴刺入!银针微颤,导入一股奇特的中和之力!
安亚口中发出极其痛苦的、近乎呜咽的呛咳,一丝带着冰碴的暗红血液顺着嘴角溢出,但胸前伤口的剧烈搏动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暴突的血管隐退,令人心悸的青紫色也如潮水般从边缘褪去!剧烈的抽搐终于停歇,身体彻底瘫软在那厚实温暖的岩羊皮上。只有胸口极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之火未曾熄灭。
马拉的手并未停下,取出散发着奇异馨香的雪白药膏(玉髓冰髓胶),极其轻柔地涂抹在胸口狰狞的撕裂伤口表面。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那些翻卷惨白的撕裂边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敛、渗血停止!她又取出数卷由冰蚕丝织就的、透气的柔软冰绡绷带(万年雪魄丝绷带),手法轻柔却极富技巧地层层裹缠。绷带每一次缠绕都带着一层淡淡的蓝色符文光晕隐入。
做完这一切,马拉才慢慢直起身,混浊的眼睛疲惫地扫过安亚依旧苍白但不再青紫的脸颊,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的颈侧脉搏深处,细细体察了片刻。
“…暂时…锁住了心脉…冻魂之伤…”她的声音带着耗尽心力的沙哑,“但这口气…吊住了…剩下的…看她的意志…”
小屋陷入一片死寂的疲惫。粗重的喘息成了主旋律。铁炉里燃烧正炽的霜火苔发出噼啪的爆响,成为唯一活跃的声音。暖流混杂着浓郁药气,慢慢蒸腾,舔舐着每个人衣角上凝结的冰渣。塔格克魁梧的身躯依旧僵直地守在那张宽大的药桌旁,布满血丝的眼睛片刻不敢离开安亚的脸庞,大手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雷格纳的喷火器背包被粗暴地甩在墙角,金属搭扣撞击石壁发出哐当一声。他整个人如同一堵垮塌的石墙,咚地一声砸在靠墙的坚硬木凳上,身上的寒铁胸甲依旧冰冷。他不耐烦地摸索着,抽出腰间皮鞘里的短柄重锤,锤柄末端镶嵌着一块被污血和冰屑糊住的黄玉(上次某次战斗散落的战利品)。他呸了一口唾沫在锤面上,粗糙的手指用力搓掉那些脏污冻碴,再用皮甲的边缘来回狠蹭,直至那块劣质黄玉显露出原本模糊的光泽。动作机械,眼神空茫。
艾琳并未落座。她站在药桌另一端,阴影恰好覆盖在安亚毫无血色的侧脸上。她小心地从背后箭囊缝隙里取出一枚箭头有细微卷曲的秘银箭(之前对付憎恨守卫那一击的消耗)。指尖流转的微弱冰晶毫芒如同细小的刻刀,极其精准地抚过卷刃处的每一丝细微损伤,将其抚平、加固。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次修磨的微小摩擦声在寂静中都显得格外清晰。偶尔,那没有表情的清冷目光会越过药桌上摇曳的油灯火苗,落在对面林墨沉静的侧脸上,停留不到半息,又回到手中的箭簇。
林墨倚在门框旁燃烧的炉壁处,苍白火焰早已收敛于体内。背后的石墙隔着粗糙的毛皮背心传来炉火炽热的暖意。他垂着眼,看似在凝视脚下炉灰凹坑中被烧得通红的霜火苔核心。一只臂甲边缘几处被寒铁重爪击穿的孔洞格外扎眼,内里隐隐有冰蓝污秽残留的能量侵蚀痕迹。他左手拇指指腹无声地拂过那些破损边缘,一层薄到极致、几乎看不见的苍白薄膜悄然覆盖其上,冰冷而安静地隔绝着污秽之力的缓慢蔓延。这是休憩,也是警惕的疗伤。
炉火另一边,寒爪巨大的钢铁身躯安静地坐在一个特制铁架凳上。他卸下了肩部的磁轨炮组件,笨拙却精准地拆解着核心能量回路的部件。被严重寒气侵蚀、结构失活的冰蓝色能量导管被他小心抽出,又从腿部装甲侧面收纳格里掏出一根表面带有全新冷凝抗性符文的备用管换上。冰冷的机械手指在精密元件间灵活穿插,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与他面罩下平板的能量流监控播报声格格不入。
角落更深的阴影里,西娅靠着一个装满干药草的水晶罐。她闭着眼,似乎在假寐。但她膝上横放着那柄冰晶般的短杖,杖身流淌过微弱的、如同极光般变幻的冰蓝符文。一只手搭在杖身中部,指尖有规律地、极其微弱地点着杖身,每一次接触,都有一丝寒意渗入,又导引回她身体深处,微不可查地梳理、修复着她之前在寒哭祭坛持续施展强大冰系法术而几乎冻结的经脉。
维德枯槁的身影如同一块吸收光线的煤石,坐在离安亚最远的、靠近墙角冰冷地砖的位置。那枚从寒泪祭坛暗处抠出的深寒符文(Shael夏)被他枯瘦的手指捏着,幽深的眼光如同穿透了符文的物质形态,凝神于其内部跃动的、仿佛有生命般的苍白冻气核心。几缕几不可察的黑灰色雾丝(死亡亲和能量)从他指尖渗出,缓缓缠绕上符文表面,像最精密的解剖刀,引导、疏导着那冻气核心中残存着的污秽憎恨印记,将其一丝丝剔除焚化。他的工作无声,却决定着这件战利品最终的纯粹与安全。
屋外,极地的寒风依然敲打着窗扉。炉膛里的霜火苔熊熊燃烧,金色的火舌舔舐着冰冷的铁壁,投下跳跃而温暖的橙黄色光斑,在布满了刀痕和药渍的低矮木桌边缘不安地晃动。空气中,苦涩的草药气、金属摩擦过石壁的呛人铁腥、火舌舔舐空气的干燥焦热、以及淡淡弥漫的血痂腥咸,全都纠缠在这片狭小、温暖、在冻土寒风中岌岌可危的空间里。
灯火在跳动,生命的气息在重伤者微弱的胸膛下艰难流淌。疲惫,深入骨髓,沉淀在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心跳的间隙里。休憩,是此刻最沉重的任务。